白蝴蝶

今天上午，我在窗邊看到了一隻白蝴蝶。你一定知道，就是那種最普通最普通的白蝴蝶。跟你和我一樣，出現在哪裏都不會有人注意的那種。

人們對蝴蝶的浪漫想像，也從來跟它沒有關係，就好像它根本不屬於蝴蝶一樣。

現在，它若無其事地飛過去了，留下一片草地，金色的陽光，帶點點微浪。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多年沒見過它了。

小時候我倒是經常看到它。那時候跟小朋友一起捉蝴蝶玩，雖然心裡都很喜歡花蝴蝶，但我們不捨得捉，怕捉來在手裡捏死了。而且爸爸媽媽也嚇唬我們說，彩色蝴蝶的翅膀上有劇毒。

但白蝴蝶我們是沒有一點這樣的擔心的。因為太普通，沒人會覺得可惜，也沒人懷疑過它有毒。我們毫無負擔地捉它們過來，舉起來細細看它的胸、它的腹、它的觸角、它的腿。我不確定聽沒聽過它的呼吸聲，但的確老有白色的小粉末撲簌、撲簌往下落。

看夠了，玩夠了，我們就放過它。說是放過，就是隨手一扔，自顧自拍拍手上的白粉，就歡呼著跑到別處去玩了。它們是活下去還是已經死了，我們連頭都沒回過。我只是回想起來，那時地上常常看到這樣的白蝴蝶，它躺在地上，一隻翅膀折起來壓在身下，另一隻筆直地舉著，觸角以一種難以察覺的頻率顫動，不知道是自己在用力還是因為風。我當時莫名地覺得有點可怕，所以連忙起身走了。現在再想想，我害怕的應該是它姿勢裡發射出來的奇怪的寧靜。

它變成了植物，重新種進了大地。翅膀成為了旗幟，不像我們總是偷偷摸摸，它被驕傲地舉起。

好在我從來不信神，小時候更是離信神的想法遠得不能再遠。走過了也就走過了，不會帶在身上，更不會收進心裡。

但今天我收到了這個包裹。

我打開了，於是我看到了這隻白色的蝴蝶。像你像我這樣，像家家戶戶門前的草地上都有的普通的白蝴蝶。沒人多看一眼的白蝴蝶。

裡面有一封給我的信，上面寫著：

第一，童年的“暴行”，就是童年的記憶。除此之外別無記憶。

第二，童年的“暴行”，洗乾淨臉再看看？滿身淤青的就是我自己。

那又怎樣呢？這世界連瘀青也是一模一樣的了。

於是我決定做一個白蝴蝶的標本，掛在我書桌的白牆上。總有一天，人們會紛紛來看它，讀出它的名字：“自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