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憶父親

如空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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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也情願相信他會守護著我。

父親過世,這已是第三個春秋。人在壯年溘然而逝,是親人們無法接受的。直到現在,他還會偶爾出現在我的夢里,都是些稀松平常的生活場景,只是不再說話。

父親在鄉里名聲很好,勤快而且熱心。誰也沒想到,在給村裡老嫗抬棺時,他「中煞」走了。幾個月後,村裡人經過我家寂寞的堂屋前,都要搖頭:好人命不長

出事前幾天,他和蔡叔每天早上背著噴霧器去田裡打農藥,回來再洗澡,吃早飯。一天他做完事,光著膀子正吃著飯,一個同村的騎著電動車過來,說九十多歲的老人家死了,喊人去幫忙。父親放下碗,沒多久就騎著新摩托過去了。

第三天是老人歸山的日子。一早,父親還是光著膀子,坐在廊檐下,給孫子挑手中的刺。他囑咐母親,最近流行感冒,不要帶小孩過去了。

沒想到,父親去了沒多久,一個堂姐騎著電動車過來,叫我母親趕快過去,說父親不行了。

那幾天,我在外地醫院化療,不知道是不是中成藥注射液的副作用,始終頭昏腦脹。每天和家裡有電話聯繫,那天偏偏沒有電話過來。打開監控軟件,突然看到好多人從我家堂屋門口進進出出。我人一下懵了。拔了針,我馬上給母親打電話,她一時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聲音是哀痛無比。我噙著眼淚,買了回家的票。

半夜回來,父親已經在冰櫃里躺了幾個小時了。摸著他黑黢黢的臉,放聲大哭,卻再也叫不醒他了。母親嘆道:「誰也沒料想到這樣。今年他還胖了點。

出殯的前天晚上,作為「孝子」,我在家人攙扶下,爬上人字梯,完成「破地獄」的道教儀式。原本雨愁煙恨,那一刻,也撥雲見月,照見我和父親之間的曠野。

父親遷進「千年屋」的那個下午起,天旱了三個月。

那一段時間真是難熬。三歲多的兒子有什麼事都要跑到堂屋的遺像前報告。母親說,父親生前很疼愛孫子,都不會動手打他。小孩對於爺爺的思念是純粹的,我想起一個詞「孺慕」。

剛開始幾個月,對於父親的思念縈繞不去。一次,鄰居的炬公說,他還夢見我父親喊他去做事。母親則夢見父親喊平四去挖樹。我那次夢很不好,醒來找《地藏經》放。夢中,我在半夜失眠,找朋友聊天。回來看見母親念著父親,在墳上倚著,我們忙把她接回來,寬慰她。「善胡召災,仁胡罹咎?」就和「好人命不長」一樣,這是讓我們都鬱悶的一點。

第二年新墳「掛山」,母親用鋤頭挖了二十箢箕紅土,將墳堆得高高的。她還再三再四囑咐我們不要踩了「千年屋」,撿了樹枝架在焚化紙屋的地方。

父親的死讓我內心出現了空洞。茫然無助時,會想父親如果還在,會怎麼樣。以前得病時,父親鼓勵我:「只要沒垮,就不怕。」有時想,父親其實比我們更脆弱,但他從不說。

曾經遠道去看一位老師,當時他情況很不好,第二年春天就過世了。但他還是打起精神,拿出曾經的照片,給我一一介紹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他說,這些都是美好的回憶,以後他想帶著這些照片去另外一個世界。他會變成星星,靜靜守護著我們。

父親去了哪裡?有時,我也情願相信他會守護著我。書籍第一次出版,我對著天空默默報告這一消息。泉下有知,父親應該會感到欣慰。這也是「孺慕」吧。

一代歌星安室奈美惠永遠失去母親後,將母親的生日、冥誕刻在手臂上,同時還寫了這段話:「母親的愛伴我而生,永遠在我心裡。R.I.P.」正是對母親的孺慕、對小孩的母愛,使她最終實現鳳凰重生。

父親永遠活在我心裡。無力時,得意時,困惑時,我想起他。他注視著我,更多地理解我,默默看著我走下去。父親的愛伴我而生,永遠在我心裡。

(寫於2022年)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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