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人”吃了一頓飯

一早，F師兄開著豐田的RAV4來接我去X地。當然是為了讓我見他老師一面，不過在之前他跑了一趟銀行，又帶我去了一家養著龍魚的農家小院，談農業公司合同的事。老闆堅持我們去附近農莊吃了午餐，F師兄畢恭畢敬告了辭，這才在一點左右到了NZ小區他老師家。同時進屋的還有一對夫妻，一個是R先生，本身是個大夫，膚色黑，嘴巴大；一個是D小姐，她長得比較單瘦。兩人也是一直無子。D小姐和F師兄以前是同事，F師兄得了女兒後，將這對夫婦介紹給L老師。

進了房子，聞到一股氣味。原來進門就是廚房，兩個胖女人在準備食物。這個點兒還沒吃飯呢。客廳和廚房是通的，一個大圓桌邊上擺著幾張塑料凳，房間擺著很多雜物，有別人送來的禮物，也有一些藥草。牆上沒有電視，只有一個豎著的顯示屏，沒有打開。靠近窗台的地方是一個沒有綠葉的假樹，上面掛滿了紅包。老師久久沒有出來，我們幾個人坐在桌旁等待，每個人都屏氣凝神，廚房的人也沒有招呼。F師兄小心提醒我說，老師說什麼不要頂嘴。

須臾，L老師出來，高興地說自己剛才泡浴一小時。他的頭髮很茂盛，髮型卻有點像佛教的童子造像。每個人都恭身站立，手裡拿著紅包和禮物。我也準備了兩百塊，並挑了先前在永旺買的兩種巧克力送給他。F師兄向L老師介紹說我是Z先生，是個資深作家，經常去各地參觀古蹟。有點言過其實了。

大家落座，廚房的女人將食材擺放在桌上，L老師打開微波爐，開始打邊爐。他問桌子有沒有用牙膏擦過，女人說擦過了，恭恭敬敬作了個揖，出門了。原來女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弟子。L老師似乎聞到一股味道，問人廁所門關了沒有，人家說關了，也許是樓下打藥。我悄悄給F師兄發信息，寫了一個“蝦”字，F師兄微微點頭而已。

L老師一邊攪拌食材，一邊調控微波爐溫度，一邊讓大家發言。他穿了一件黃色的T恤，肚子很大，似乎褲帶上還綁了一個錢包。他看似四十多，我私下問F師兄，才知道他五十多歲了。

話題轉來轉去，都是在“威水”自己的高人之處。譬如，當初F師兄夫婦天南海北苦苦求子，六年毫無消息，遇見老師後，突然有了好消息。當時L老師自己都很激動，10個月都很緊張。現在小孩幼兒園都要畢業了。還有一個陳院長每次請老師過去，附近的藤就枯一點。L老師說：“我跟每個人都講，多見L老師。我能把病說死。見我就有好運氣。”那個陳院長見到他本事，還主動教L老師把脈。接著，他又對R先生、D小姐進行祝福，說他們生個雙胞胎。這對夫婦上次請L老師去新房看過，馬上把房子佈局改了。據說以前有家人總懷不上，懷了也流掉，L老師叫他們把家裡的小池塘埋了，這才添丁。L老師還說，家裡不要種仙人掌。

他給每個人的盤子盛上煮好的菜，我也勉強吃了一些。但畢竟是吃過午餐，只覺得肚子很撐。中途忍不住去上廁所，他們不放心跟過來，叫我不要踩在廁所門前的墊子上，拖鞋就在外面脱掉，進廁所再換上另外的拖鞋。這一點倒是挺像日本的風俗。

後面又來了另一個R先生，也是穿著黃色衣服，說起L老師的“大管家”，即他的大弟子H小姐現在給人開藥，忙不過來了。而且H小姐見一個泰國客戶A小姐的照片，說人家肚子有病氣，人家覺得很神奇，說自己確實有婦科病，並轉了兩千塊錢過來。L老師很高興，說H小姐有了國際業務，人家要開專機來接她。如此云云，都是一些自我誇獎。

還有一個女的，忘了姓什麼。我一看這人頭髮怎麼這麼稀少，尤其是頂上的頭髮很是稀疏。後面聽他們說，原先她就是“地中海”，這次是生了不少頭髮。那個穿黃衣服的R先生拿著手機前前後後給她拍照片。女的倒是比較靦腆，沒怎麼說話。

說到我時，之前我還覺得有些準。他說我現在還沒確定到底要去哪裡，以後要做的事和現在完全不同。我還沒找到自己的“主公”。不要去算卦。我內心裝著“聰明”，常常“審時度勢”。每次說到這些，他就停下來，看我的反應，同座的人都豎起兩個大拇指稱許老師，並催促我進行正面回應。我只是點頭。接著，他又說，剛才從我進來，一直到現在，能感覺從兩肩以上到頭頂三尺滿滿都是祖先的力量。

我懷疑他看到類似光環的東西了。接著他問，你對爺爺一輩的記憶非常深刻。然後盯著我，看我的反應。我很猶豫，想起F師兄交代我不能頂嘴，沒有回應。他又重複了一遍。我還是沒有接話。只是叫他繼續說。穿黃衣服的R先生以為我沒聽懂，重複了一遍問題；其他同座者都催促我進行回應。我皺皺眉，說：是的。L老師就說了，那你說一下你對爺爺的印象。我這下慌了，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又重複了一邊。R先生又側過頭，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我當然聽懂了他的問題，只是我不知道怎麼去圓這個謊。不得已，我只得說，其實我的爺爺、奶奶在我出生一年後相繼去世了。接著，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我說外公、外婆是我十幾二十歲才走的，並順便說了一下我了解並不多的外公的簡單歷史。L老師說那也是爺爺一輩，我肩部以上滿滿都是祖先的力量。我解釋為可能我對於他們那一輩人的歷史比較感興趣，希望能避免重複他們的歷史。其實內心呢，我覺得他沒有說對。

接著他說，以前我是給爺爺一輩做孫子，以後要自己做主人。（大概意思是自己要當家。）如果沒有小孩，就要成家；如果有，做好自己的職責。這個話題算是終結。後面回家聽F師兄說，如果他說得對，不要只是點頭，要豎起大拇指積極回應，這樣他才能講更多。這次他發揮不是很好。

這頓飯從一點吃到快四點，說到F師兄曾經帶過去三十多個人，有二十多個人再也沒來過。他又重複那句，“多見L老師”。説及我也認識的雁林姐，F師兄說她有機會還會過來。事後，我問雁林姐，她本人倒沒有再去的意思，說L老師可能是有什麼附體。

幾個人收拾桌面後，幾乎沒動，L老師又帶著大家讀《黃元御醫集》。因為這次主要是祝福R先生、D小姐生子，L老師特意帶大家讀了跟生子有關的幾段原文。我看了一下幾個人的書本，包括L老師本人的，都用紅色鉛筆畫滿了印記。讀誦原文時，L老師用本地方言領讀，其他人跟讀。每人在白紙上用圓規畫了太極圖，並在上面寫上“髮”“骨”“魂”“魄”等字，這樣一來，“生長發達”的道理更加淺白易懂。每個人都講自己的體會，我初來乍到，說不好，只說平時看神仙傳，什麼“內丹”“坎男離女”的道理不怎麼明白，原來在這樣的地方更好理會。話題又回到生子，因為”精氣有餘，老而有子“的文字，L老師又發動大家對R先生、R太太一番祝福。L老師隔空法力，用方言祝福，說凡是阻礙R先生、D小姐生子的障礙都通通消失云云。

中間，L老師給H小姐視頻，一定要大管家來分享自己的成功案例。在共讀快結束的時候，一個胖胖的女人進來，穿著一身綠色的旗袍，抹著口紅，不無興奮地說起自己。她讓自己中風的父親用藥水泡浴，父親活蹦亂跳。後來同樣的經驗在一個植物人身上起了效，泡腳二十多天，植物人可以眨眼、自主搖頭，估計以後還會說話。她母親很自豪，原來自己家的女兒就是 “高人”。最近，看一個住在泰國的A小姐的照片，說中她肚子有病氣，這個不在話下。

時間到了七點，F師兄也有些坐不住了，他鼓起勇氣，向L老師告辭。R先生、D小姐也起身告辭。我們這才脫身。在一個飯桌上幾乎一動不動六個小時。據F師兄講，他們每週六都會聚，以前有六七點去，晚上一點多才收。

我回想起這天的情形，覺得我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估計也會被洗腦。但我不是喜歡恭維人的人，也許我會尋找一個藉口遠離。還好我並不生活在這個城市，也許下次我還會過來看看，但我也理解那二十多個不再見的人的心理。尊重自己內心的感受，如果覺得彆扭，一定不要忽視這個信號。

第二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了：基礎不正，一定在什麼時候還會受到更多的困擾。F師兄親近一個可疑的老師，他的妻子在黨辦還忠於**寺系統，長期來看，還是存在很大問題的。但一個人不受自己的利慾迷惑，是多麼困難的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