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覺得兵賊是對立的話

一直以來，大家都被教導，若要在兵與賊中間加上一個動詞的話，那必然是個「捉」字，因為兵與賊分別是正義與邪惡的代表；長年的教育早令這想法內化成我們價值觀的一部分，而且在想像兵和賊時，更會毫不猶豫地對前者投放正面的情感和期盼。假如你亦抱有以上想法，這本《盜賊史觀下的中國》你不得不看一下。

《盜賊史觀下的中國》並非新書，其初版早在1989年面世，多年來歷經多次重印，更在2004年時增訂了新內容，同時，此書的作者高島俊男，不但是位優秀的中國文史研究學者，其文筆之活潑，更令這本歷史讀物生色不少，與一般大部頭書的沉重完全絕緣。作為一本暢銷書，擁有以上兩個元素或許已經及格，但我覺得此書能一直歷久不衰，還在於其思想的大膽，這一點，由這書的副題「從劉邦、朱元璋到毛澤東的盜賊皇帝史」，可見一二。

作為一個文史研究專家，高島俊男既然要開創一種新的史觀，在確立定義、勾定框架、個案分析等方面，自是相當認真，但有趣的是，雖然書中近八成的內容都是幾個「盜賊皇帝」的個案，不過真正值得細讀的，卻是全書的首個章節，也就是作者為「盜賊」下定義的部分，因為沒有了這部分的鋪墊，後面的推論根本無法站得住腳。

兵賊之別

作者認為，要稱得上為「盜賊」，必須符合四大條件：非官方、有武裝、以暴力逼他人就範、集團式運作，同時，盜賊並不是生而為賊，而是在貧窮且不公平的社會裏，由閒置的生產力慢慢變成盜賊，更重要的是，若然這群閒置生產力碰巧能遇上官方為其開放之工作機會，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官方的兵，換言之，官兵和盜賊的本質完全一樣，都是為了生計而拿起武器的地痞流氓。除了本質一樣外，對老百姓而言，兵的傷害性或者比賊更大，因為盜賊會視老百姓為其衣食父母，不會將之趕盡殺絕而影響自己生計，反而官兵並無對老百姓客氣的必要，甚至會被盜賊搶得更兇——因為到最後，就要栽贓予盜賊，就甚麼問題也沒有了。

然而，假如兵賊本同源，那何以我們會對兩者有著如此截然不同的感覺？關鍵就在於紀錄史料的筆桿終究還是掌握在官方之手，所以當盜賊戰勝，由賊變王時，就能將「盜統」化成「道統」，決定「正史」如何寫、後人怎樣看了。

讀書人之必要

同時，亦因為「勝者為王，敗者為賊」這種遊戲玩法，盜賊集團裏必然少不了文人的參與，甚至會擔任著有如「頭腦」的角色，當文人的「頭腦」配合有如「心臟」一樣的宗教和信仰，由運輸工人和商人們組成的「耳目」，以及像「手腳」一般的遊手好閒者，一個盜賊集團的軀體就齊全，有了壯大的條件，能夠與官方相持，假如時機一到，甚至爭奪天下。

說到這裹，相信你已經相當理解作者的想法，明白兵賊的同質同源、盜賊集團的組成元素和發展策略，這時候，只需帶著這些理論框架，逐一檢視書中的六個「盜賊皇帝」：陳勝、劉邦、朱元璋、李自成、洪秀全和毛澤東，自然就會明白，何以作者會說出「半部中國史，其實都是盜賊皇帝的當家史」這話，也不難明白，其實長久以來，我們都不過是被「正史」愚弄的傻瓜。

原刊於《藝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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