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日记:季节与汉语语言文字
元旦。天明时分。醒来,读最新的《经济学人》杂志通过电邮推送的一篇谈中国书法的过去和现在的文章。
典型的《经济学人》文,思考深入,视野广阔,文笔犀利,行文流畅,令人不得不服。
中国人喜好自吹,但几乎没有什么中国人能就中国书法问题写出如此提纲携领,深入浅出、周到全面、行文流畅、雅俗共赏的文章。
希望自己也能写、多写这样的文章。
大风,风声呼啸。虽然不是太冷,而且阳光灿烂,但一天没出去。怕大风刮断树枝掉下来。树枝砸死人不需要太粗的,只要鸡蛋粗就可以。几十磅的重量砸在头上,足以使人当场一命呜呼。这里树多,每年如此被砸死的人不少。
早上吃过早餐,接着坐到大桌子电脑前写日记。
再读《经济学人》的好文,What a fourth-centuary drinking game tells you about contemporary China(四世纪的一场会饮行令展示了当今中国的什么)。文章真是写得超级好,每一句都妙,每一段都妙,展示了写手是不是一般地聪敏,不是一般地勤奋:
Each successive owner of the scroll stamped their possession on the front of the artwork with a crimson seal. What might be considered vandalism on a Western painting merely adds to the price of this one. The value ascribed to having a visible chain of owners is a further indication that, when it comes to calligraphy, continuity and conformity are prized over originality.
In imperial China, prowess with a brush was a mark of refinement, like piano-playing in Victorian Britain. But it was also a sign of moral strength. “Beware a man whose writing sways like a reed in the wind,” Confucius, China’s most famous philosopher, cautioned in 500bc. But the test was not just of one’s handling of a brush, but of imitating the master. In this, as Robert Harrist junior of Columbia University puts it, Chinese calligraphy is “copies, all the way down”.
Replicating classic works showed your allegiance to Confucian values, key among them accordance with hierarchy, at the top of which sat the emperor. Brush work was part of the imperial exams for prospective government officials. The Orchid Pavilion preface was often the subject. Its use as a symbol of loyalty extended to the highest office. In the scroll being auctioned, Gaozong’s work was a gift to a senior minister, to show that, even as the Song dynasty crumbled and his territory shrank, he was the legitimate heir to its history.
这幅(兰亭集序书法)卷轴的每一位继承者都会在绘画上面用朱红色的印章标记自己的所有权。在西方绘画中,这可能被视为破坏财产的行为,但在这里却反而提升了这幅作品的价值。可见的传承链所赋予的价值进一步表明,在书法领域,相较于创新,更强调的是传承与一致性。
在中国古代,书法功力是修养的象征,就如同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的钢琴演奏技能。然而,它也被视为道德力量的体现。中国最著名的哲学家孔子在公元前500年曾警告说:“字如其人,心浮气躁者书必如草芥摇曳。”然而,这不仅是对书法技艺的考验,更是对模仿大师的能力的测试。正如哥伦比亚大学的小罗伯特·哈里斯特所言,中国书法“从头到尾都是模仿”。
临摹经典作品表明了对儒家价值观的认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对等级制度的遵从,而等级制度的顶点就是皇帝。书法是科举考试的一部分,考验的是未来官员的能力。《兰亭序》的序文常被用作考题。其作为忠诚象征的意义甚至延伸到了最高权力阶层。在拍卖的这幅卷轴中,宋高宗的作品是赠予一位高级大臣的礼物,表明即便宋朝江山摇摇欲坠,疆土日益缩小,他仍是其历史合法的继承者。(ChatGPT的翻译,稍有编辑)
写一阵日记,旁骛侧头看窗外后院。草坪上的青草过了深秋和初冬的旺盛生长期,看样今后两个月不用剪。
往常时常会看到狐狸和鹿在草坪上、树林空地上徜徉。但今天坐在这里几个小时居然一次也没看到它们的身影。这日记写得并不是十分投入,因为有太多的脑筋急转弯需要停下来,因此不太可能是因为全神贯注错过了它们。
记得有一年特别冷,见到一只秃尾巴的狐狸,身上的皮毛也有大块的脱落,腹部有大块皮肤明显暴露,鬼头鬼脑地迈着狐步走过草坪。看着它走向林中空地,走出视野,为它担忧这么冷的天它能从哪里找到什么吃的,它皮毛脱落,大块皮肤直接暴露在外,在这大冷天身体热量损失大,会不会冻死。
显然这边的狐狸当中有皮肤病流行。这几年一直担忧这种流行病扩散开去。但前天看到一只狐狸窗外小跑而过,皮毛完好,是典型的可以用来做狐狸皮围巾的好皮毛。谢天谢地,看来狐狸的皮肤病在这边没有大扩散。
试图在网上查孔夫子论书法的原话是什么。查了一阵没查到。倒是查到很多孔夫子重视书法的文章,其中所说的事情全在《经济学人》文章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这篇文章跟俄勒冈大学政治科学教授Richard Curt Kraus由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伯克利分校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专著BRUSHES WITH POWER - Modern Politics and the Chinese Art of Calligraphy(《展示权力的毛笔书法 - 现代政治与中国书法艺术》)说的基本上是同样的主题。但《经济学人》这篇文章说得更简洁,更浓缩,更贴近习近平治下的当今中国(如今中国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学生书法特别好能获得加分,但英语或数学能力特别好则不能)。Kraus的书则是讲整个中国书法政治史,但以现代/当代中国为重点。
简洁/浓缩的一个最主要的含义就是省略。因此,《经济学人》的文章就对中国文字的语言学问题只是一带而过,比蜻蜓点水还轻微。另外,文章谈论的习近平治下的中国再度强调书法,却没有提及更没有讨论习近平本人的书法很臭这个十分狗血也十分重要的问题/话题。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相对而言,Kraus的专著主题虽然是政治科学,但其书对中国文字所涉及的至关重要的普通语言学基本知识的介绍之精准是惊人的,显示了这位政治科学学者在普通语言学上花了相当的功夫。
把任何学科的基础知识讲得精准透彻对学者来说都是重大挑战。当年自己就是读了Kraus的这本书才对中国文字的普通语言学问题有了一个透彻的认识,尽管上大学期间一个学期选修了一位美国普通语言学教授教的普通语言学。
当时听课听得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因为完全没有基础)。现在虽然懂的也不是很多,但知道了Kraus所介绍的普通语言学的基本概念和事实,就知道了中国文字其实也是一种主要是记录声音的文字,绝非一般的中国人以及不懂中国语言的人所宣扬的是什么表意文字。
大部分汉字都是表音的而不是所谓的表意的,“妈”跟马匹无甚关系,更不是表示母马;“骂”也跟家畜马没有关系,马也从来不会骂人;“吗”并不是对马发问;“码”也不表示马跟石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这些汉字读书人都可以大致不差地读出,无非是因为有标记发音的“马”在。
无数的中国人神化中国文字和语言,声言中国文字与世界各国文字不同,是一种表意文字。先前曾经跟这样的人辩论,这边提出的让他们无法反驳的论点是:
——你说【愛】要比【爱】能表达更多的、更强的爱,我说你这只是意淫,你这话经不起起码的科学检验;不信,你可以马上做一个超级简单的科学试验,找三张卡片,上边分别写上“愛”、”爱”,以及汉语拼音“ai”,你拿着这三张卡片,随机变换顺序对你太太/女朋友朗读,看看她对你读的哪一张卡片感到更有爱;我相信假如你不撒谎,不作弊,没有通过挤眉弄眼向她发信号暗示,你就会告诉我,三张卡片虽然写的字不同,但对她来说没有差别;由此可知,你对汉字究竟有什么最基本的功用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一个汉字多写出的笔划其实是无用功;
(繁体字/正体字笔画多,其好处充其量是在写书法的时候比较容易操控,写出来字形或许比较好看。但书法是视觉的艺术,跟日常传辞达意的文字交流所需完全不是一回事,就像是盆景栽培与森林养育生产木材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简体字和繁体字究竟哪个好看也不见得有什么可靠的定论——中国书法大家王羲之在最著名的书法作品《兰亭集序》中,就把“崇山峻嶺”的“嶺“写为“領”。迷信所谓繁体字/正体字的人对此只能有两种看似顺理成章却令人难以置信的解释:1.王羲之的审美观差劲;2.王羲之的文化水平差劲,写出了错别字。假如他们思想开放,或许会承认繁体字的美感并不具有板上钉钉的确切性;汉字其实主要也是一种表音的文字,并非表意;王羲之写的“領”千百年来没有人发生理解错误,错以为他是指衣服领子,而不是山岭,因为读者是根据字的发音来判定其意义,而绝不是看字识图琢磨意思。)
——你别再跟我说中国人的语言交流靠的是表意的汉字,中国人的语言与靠拼音传达意思的语言不一样了;中国人彼此说话并能毫无障碍地相互理解,也是跟全世界所有的民族一样是靠拼音,靠听话听声,而不是靠看图识字,或一边说话一边看电影或电视字幕从字形中获取意义;你老兄跟我已经在电话上连续辩论十来个小时了,你跟我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词汇量都很大,但我相信你在跟我唇枪舌剑地辩论时,没有花一秒钟的时间去看我说的话的字幕,而且我也没有字幕提供给你;然而,你不看字幕却一点也没有错过我说的话的意思,总是能迅速地跟我针尖对麦芒辩;为什么?不就是听话听音吗?再说了,几千年来,中国人大都是文盲,大字不识,照你说他们还都有语言障碍不能交流啦?请让我告诉你,中国历朝历代最有语言才能的人即说书人很多也是不识字的文盲呐。
与绝大多数国家的人相比,中国人特别喜欢谈自己的语言,但又多是对普通语言学一窍不通却自信满满,于是就在谈论自己的母语中国语言和文字问题时满嘴跑火车,把中国语言和文字说得神乎其神,好像中国的语言文字真是远超、远高于其他语言的神品。
这种坚挺了不知多少年至今巍然屹立的无知和愚昧究竟是一种政治现象还是文化现象?政治对文化传统、对基本事实的认知究竟有多么大的影响?
起身去厨房打开煤气灶烧稀饭,因为妹妹说要喝。烧了不一会儿,又心不在焉糊里糊涂盖上锅盖走开了。结果稀饭很快扑出,这边不知不觉。还是妹妹先闻到了焦糊味,招呼这边去查看。看到时,稀饭已经扑出了半锅,流淌在煤气灶的灶台上。
哥哥和女友来,接妹妹出去吃午饭。妹妹自从来家之后,和哥哥几乎天天见面。妹妹问这边要不要一起去。这边说不要去。不想跟年轻人多腻歪在一起,免得招年轻人讨厌。
妹妹和哥哥和外出共进午餐回来。跟他们聊。感觉越来越跟他们可以轻松愉快了。主要也是因为家里多了三只猫,三个孩子都喜欢猫,好聊的话题多。
从太阳屋里拿冻柿子给他们吃,跟他们说,这是自家的柿子树今年结的柿子,采摘下来存放到现在已经熟透,天冷之后的冻柿子是中国北方人特别爱吃的美味,跟蜜一样甜。
妹妹吃,哥哥吃,但哥哥女朋友尝了一口就不吃了,让哥哥代她把她的那个吃完。不明白这么好的柿子居然怎么会有人感觉不好吃,不能吃。
跟他们说,咱家柿子树树不大,可是好能结,乍看上去结得好像也不是特别多,但摘下来就二三十磅,满满一大盒子;柿子要成熟的时候,乌鸦就来了;乌鸦特别聪明(特别可恶),柿子不成熟的时候涩,它们不去动;柿子开始成熟,涩味大减(但对人的口味仍然是很涩),它们就来了。
乌鸦嘴很厉害,三下五下就能毁掉一颗好好的柿子,总共给它们毁掉至少二三十个;爹爹被逼无奈,只好力争抢在乌鸦前面,先下手为强,在柿子刚刚开始变色就采摘,一边摘,一边念念有词地念叨:夜长梦多,夜长梦多。
谢天谢地,柿子采摘回来存放,可以完全成熟,跟在树上成熟的没有差别;而且存放环境可冷可热,无所谓。
妹妹、哥哥和女朋友对爹爹的陈述觉得好玩。想想也确实滑稽,一个大男人跟乌鸦抢柿子,一边抢,一边嘟囔“夜长梦多,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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