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山下》:22歲的自己雖然無法體悟全貌,卻還是從隻字片語獲得生命的反思

A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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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大武山下》封面

龍應台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暑假與它在書店擦肩而過,拿起,翻閱了一下,便又放下。沒想到千迴百轉,因著開學的國文教材教法課,一群念著中文系的女孩,與念著中文系的大女孩(我們從中學退休的指導國文老師)共組了讀書會,指定讀物便是《大武山下》。

六十多歲的經歷與反思,二十二歲的自己只能用自己稀薄的生命經驗,去想像。偶有共鳴之處,便心懷感激與珍惜。

需要離開家去探索世界,也需要回到家來面對自己

翻開書來,自己便一直笑,會心的笑一路陪著我讀到書中的「我」抵達大武山前,一位六十多歲的長輩因為「身心脫臼」的癥狀,心與身體分隔太久。迷失自己,在都市迷失,在鄉村也沒信心找得回來。一位智慧師父提點她到大武山看看。

會心一笑便是「身心脫臼」癥狀似曾相似,大學之於自己便是第一次激烈的價值觀對話,「自己究竟要長成什麼樣的人?」還很是模糊,大一的自己可能只隱隱約約知道喜歡這麼做,與不喜歡那麼做。別人採取不怎麼讓自己喜歡的作法,也是想盡辦法去理解,會去想知道脈絡就可以接受了吧。不過在各樣的人際關係中,逐漸迷失自己。當時大三的自己,赫然發現再也無法像大一的自己走在路上便感受到許多樂趣,心像是堵塞住無法流通,當時的自己卻無法找尋到確切的原因。

「當你充滿自己的時候,你就只看見自己,只看見自己,你就是一個沒有窗的房間。」「正念,是讓自己的心,做一個清風流動的房間,做一條大水浩蕩的河流。」

所幸,大三升大四的暑假因著實習申請失敗,而得到漫長的休閒時光。22歲的年紀,同輩的期待是把自己塞滿,追求事業,精進能力,一刻也不允許自己休息下來。但因著這樣的機會,我毅然讓自己度過兩個月的沉潛與休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長輩曾跟我說,我像一棵大樹,枝葉繁盛,花費許多心力點綴枝葉,根系卻很淺,要不要花費同樣心力好好灌溉以及生長根呢?雖然扎根,很漫長,也無法讓人看見,但卻可以讓風雨來臨時成為穩定自若的存在。

在那之後,我時常思考這些事,也遇見不少挫折,讓自己不得不休息與放下。一次一次的選擇,我都選擇涵養自己的內心,做了這個年紀罕見的選擇。在這樣沉潛的時光,我發現了自己原本就有的能力,擁有豐富內在,並且珍惜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與發掘樂趣的能力。這些能力讓我快樂度過大一的豐富生活,也讓我在高中遭遇病厄時創作的畫作都是溫暖繽紛的。

大二大三的自己,因著環境,因著身邊的人們,相信外在價值才是通往快樂的鑰匙。在乎成果,用做多少計畫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崇尚忙碌,恐懼失敗,信仰某種單一成功價值,導致集體焦慮,害怕成為失敗者。

我的心堵塞了,外在的成功只會帶給人們短暫而且飄渺的快樂,我不曉得該如何回到大一以前油然而生對生活的喜悅。大概也是身心脫臼癥狀。

而這次的休息值回票價,漫長的與自己相處的時光。就在我要接受這大概是成為大人的必經過程,冷漠、雙眼通紅直盯成果、讓自己生活勉勉強強,有一天我走在路上,內心油然而生的喜悅感便如泉水般湧出,可以用自己獨到的眼光看待世界,發掘生活中的樂趣,那個自己回來了。

心臟,便如書中提到的,是一個流暢無阻的狀態,與生活的每一刻隨之脈動。

原來,我是一個那麼需要豐富心靈的人。即便長大成人,有足夠成熟能力去處理現實的各樣事,工作、課業、研究、金錢、人際,但還是需要保持豐富的心靈,這些經歷告訴我,如果放棄這樣東西,便是放棄自己的本質,我便會迷失。

有些人可以用外在成就定義自己,也會過得快樂。但我不行,我必須成為自己,不是任何「我」以外的東西可以賦予我價值,唯有我成為我自己,我才會快樂。

那個暑假,之於我便是大武山之旅。但就是這樣二十二歲剛從身心脫臼癥狀康復的自己,與六十幾歲的作者相遇了。

「這世界的所有,四十六億年前的星光激冷和四十六分鐘前的冰山崩塌、五十年前的纏綿懸念和此時此刻的牽掛離捨,無非塵埃,一一走向灰冷、燈滅、念斷、塵絕。」

書中的「我」看大武山上樹木、地質演化,四十六億年地球的變化,到現代的地球暖化危機,遇見永遠停留在十四歲的「小鬼」卡在時間的裂縫中只為五十年前的意外。在這樣紊亂的線團中,「我」還是看到清晰的線頭將它抽出,找回本質的自己。

緣那麼淺,愛那麼深

《大武山下》很駁雜,很龐大。書中的「我」到大武山下,遇見形形色色的人,漢人、原住民,歷史、現代交雜的敘事,宮廟辦事到哈利路亞,龐加萊猜想到地質演化。我跟著作者的眼睛不斷觀察與聆聽,也不斷吸納這些經驗。

不過,最吸引我一直讀下去的便是「小鬼」的故事。一開始看書封讀到「緣那麼,愛那麼深」,先入為主地覺得不會是要講什麼愛情故事或是因緣等人世間聚散離合,並不抱著什麼期待。

可讀到最後,發現「緣那麼淺,愛那麼深」講的是家人,內心便止不住的激動,也跟著起伏不息。

「當你進入最後的、絕對的、永遠的黑暗,從黑暗往回看那有光的地方,你就會知道其實我們所有的、所有的人都是──緣那麼淺,愛那麼深。」

有時候細想,一生與父母相聚認真算算不過四五十年,還不算上意外。之於地球四十六億年,是那麼短小的時光,可是「緣那麼淺,愛卻那麼深」。

母親一直是我的心臟,成為我的勇氣來源,用她的身體力行,讓我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這些年來不乏有些挫折,在前些稚嫩的年紀不免遇見巨大的挫折,便碎裂一地,還沒有勇氣與智慧去柔軟,以及保持樂觀與善意看待世界。

那些時候碎裂一地,暴走任性的自己。卻被母親的作為與身體力行,震懾住了。

成長過程中不乏遇見令自己價值觀碎裂的事情,無論遇到什麼事情母親總是提醒我可以改善的部分,提醒我有勇氣,提醒我成為自己。還記得年紀尚小的時候,會忍不住任性地回嘴:「那些欺負人的人都喜歡批評人,你為什麼只會叫我變堅強,提醒我什麼地方要改善。」母親總是不語。也在這一次一次的身教,我才理解到正是這樣的教育,讓我不以恐懼與批評的心態面對世界上令人挫折的人事物。

每一份挫折,我視為改善自己的機會,我從不用恐懼來面對人生中經歷的挫折,那不是必須避開的窟窿,而是自我成長的經驗。我得以長成現在這樣,擁有勇氣以及開懷的眼光看待世界,全都歸功於我的母親,當然還有家中的弟弟。

他們的愛,讓我得以改善自己許多問題。我是一個習慣照顧別人到忘了自己的人,在家中的許多小細節也呈現這樣的狀況,吃飯的時候想吃的菜剩最後一些,總會問他們想不想吃,再決定自己要不要吃。但母親每每看到這樣的狀況,便會氣憤,連弟弟也是,「你想要什麼就儘管要,不需要這樣。」我想那背後說的是「我們很愛你,不要這樣,任性一點都沒關係。」

真正愛你的人,捨不得你有任何委屈與卑微。

也正因為這樣的愛,讓我長成勇敢的大人,經歷悲傷與挫折,遭逢世界的惡意,仍舊能夠滿懷善意地期待未來。

劉心海說,她一輩子最愛、最愛的人,就是她媽媽。

我也是,也很愛弟弟。

馴養不只對人,更是面對自己的心

《小王子》也出現在《大武山下》,那就好像一本書在不同的時空引起不同的共鳴。現代的二十二歲的自己,五十年前十四歲的小鬼,與我相同時空的六十多歲作者。擷取的篇章恰巧也是我最喜歡的第二十一章,狐狸與小王子見面的時候,他們談關係,談馴養。

關係,大武山下遇見許許多多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一部分。另一個主軸是與自己的關係。我一開始讀得有點迷惘,因為太駁雜、太龐大,我也有點迷失,想抓住作者想談的東西。直到最後,書中的「我」回去見師父,理解兩年來的經歷都如「世界所有塵,一一塵中見」。

當頭棒喝,理解《大武山下》為何需要如此龐雜。

我們的內心是很野悍的,也很浮躁。這兩年駁雜的經歷,宛若人生的縮影,每一日的瑣事累積如此細碎,二十幾歲的我們想找出人生的意義,但人生很有可能就是如此龐雜而且瑣碎的敘事,甚至乍看之下尚無意義,緊緊是不同經歷互相交織、重疊。

但是我們的任務大概是在這樣的日常裡,馴服自己的內心,使它安靜下來。

在這樣吵雜的世界,不迷失。迷失了,也要找回自己。

二十二歲的自己年歲經驗太淺薄,《大武山下》一定有更多的意涵我無法現在理解,正如我從小看的《小王子》每一年讀又有不同的感受。正因為知道自己還太淺薄,所以謙卑,面對生命,我一直以來都持著謙卑受教的心態,並且珍惜與感受生命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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