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退路

小时候，如果你是一个女生，只要你安静的呆在那里，即使你既不漂亮也不可爱，依然能够得到文静、乖巧之类的夸奖，对比那些只会在外面跑来跑去弄得脏兮兮的小男孩，你似乎毫不费力就能得到全世界的赞扬。

长大一点，情况就起了一些变化，明明你的成绩很好，可以独揽那些夸奖，但是大人们往往在夸完你之后，总要加一句，“将来到了高中，情况就不一样啦，男孩就要发力啦，可要保持呀！”。我不懂那些看起来蠢蠢的、现在连一道数学题都算不清楚的男生们具体要怎么发力，而大人们又是如何独具慧眼的能看到这种种潜力，这疑惑就像一根根针裹着棉花稀里糊涂的埋进了我的心底，连同一并领受的夸奖都变得沉重起来，带着某种时限。

后来，真的到了高中，我已经懂得了那些违心的夸奖以及背后夹枪带棒所隐含的恶意，于是我总是不服气的反击，“是吗？那我们班的男生怎么现在还没有发力？”，怼的那些长辈们只得转移话题。每到此刻，我都无暇欣喜自己的胜利，反而从心底涌起一股悲凉，暗自庆幸自己还有好成绩可以仰仗，可以让他们无话可说，殊不知女性的身份早已为我悄然设下了牢笼，让我在自动自觉中学会了熟练的把自己称斤论两。

这个世界在人生的前半途总是向女性展示了种种美好和各种退路，“学的好不如嫁得好”、“女生不要学历太高，不然会没人要”、“女生最重要的是稳定，找个好丈夫”，种种不经设防的言论弥漫在生活的每个角落，被当做毋庸置疑的真理代代传颂，仿佛身为女性，真的可以好轻松，每天只要打扮的美美的，就能拥有一个闪亮的未来，而那些颇具挑战性的岗位，早已摆出一副为你考虑的诚恳态度将你拒之门外，吊诡的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具有一种魔力，让你竟飘飘然的产生了被优待的错感。

这世界为女性专门打造了一个温室，完全可以自恃女性的身份便拥有了种种退路，“书念的不好？不要紧，赶快嫁人！”、“工作那么拼干什么？不如早早嫁人！”、“什么？你离婚了，那可真不幸，还是要再找个人把日子过下去呀！”。总之一句话，在温室中，女人大抵是无法一个人过活下去的，而你以为的种种退路也在此刻露出了真实的爪牙，哪有什么退路，只有那一条路。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育」这个话题变成了我和父母之间的拉锯，我的叛逆期好像来的晚了些。婚后一两年，他们开始频频暗示，后来看我们貌似无动于衷，就变成了一项任务的指派，每每在电话那头郑重的说，“你们该感觉考虑生个孩子！”，我问为什么，“不为什么，人人都要的呀！”，我说再过两年吧，“再过两年？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你年纪不小了，高龄产妇不好生…”。每次都在这种循环往复的乏味的对话中逐渐消磨了彼此的耐心，最后只能草草挂了电话。

后来，他们又转变了策略，开口就是你的年纪不小了，接着举出种种身边生育不顺的案例，仿佛如果我再不生个孩子，那些悲伤的故事就会降临到我的头上。终于有一天，我受够了这种诅咒式的劝说，我在电话里生硬的说，“你们这样打电话来天天唠叨，对我生小孩这件事不仅毫无助益，反而会给我添堵，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让我生小孩”，电话那头立刻忙不迭的道歉，但还不忘画蛇添足的强调这都是为了我好。

我其实也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毕竟父母的唠叨听听就罢了，何必要求他们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把他们信奉的价值观打个粉碎，让他们陷入一种惊魂未定的惊吓之中，又有什么好处呢。

临睡前，我躺在床上，我先生问我何必那么生气呢，我思索了一会，我说，我生气的是这件事没有任何的退路，要生孩子的是我，我才是我身体的拥有者，生或不生是我的选择，无论做出哪种选择，我都能过好我的人生。

我记得几年前，有位好事的记者去采访跳广场舞的阿姨们，问她们有没有考虑找个新老伴一起生活，我记得其中一位温柔的阿姨淡淡的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我有退休工资，有一起跳舞的朋友，有一个女儿也不用我操心，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我简直要为这位阿姨起身敬礼了，她不仅没有在命运的虚伪指路牌中进退两难，而且大手一挥，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