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北疆之旅】5. 前往南疆,迷失喀什
离开北疆之后,我去了南疆的喀什和塔什库尔干,作为此次旅行中给自己的娱乐。伊宁到喀什是一趟漫长的火车旅行,从前一天傍晚到第二天中午。这趟火车绕了个半圆,从伊宁先返回乌鲁木齐,在向东到吐鲁番,然后向西南到喀什,我也记录下了一路火车上的各种遐想片段。
吐鲁番给我的印象就是书中的旅游图片,长麻花辫子的维吾尔女子摘葡萄。我不太爱吃葡萄,不喜欢太甜的水果,但维吾尔女子我很喜欢,尤其是长麻花辫子。有人觉得一条长麻花辫子很村姑,如果盘在头上就是东欧村姑,但我喜欢这种高级的无产阶级审美,短发的我也喜欢,长麻花辫子是集体农庄审美,短发就是大工厂审美。
吐鲁番的下一站是库尔勒,我很爱吃库尔勒香梨。东北有一种冻秋梨,冬天把梨放在户外冻成黑色,是我的最爱。冰箱里拿出来凉丝丝,一咬水淋淋的。我这人体质燥热,对冰凉的食物有种特别的爱好。吃冻秋梨的时候像是在啃梨味冰砖,在干燥的暖气屋里啃冻秋梨,心中的燃燃燥火被寒冰强行压制住,特别爆裂而挣扎。
库尔勒离塔克拉玛干沙漠很近,1980年彭加木死在了里面。有很多神秘的说法,要我说都不可信,沙漠就像大海,人会很容易绝望,远海上总有船员暴动弄死船长,沙漠里也不稀奇。这也是个阴谋论,但总比双鱼玉佩靠谱,世界很危险,多半危险来自人心。
夜里十二点多火车到了库车。库车是一个大俗大雅的地方,有句新疆俗话“累不死的毛驴子,抬不死的羊缸子”,羊缸子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已婚女人,本意有点猥琐,是从跑大车的司机中流行起来的俚语。
全世界的男人都有些调侃女人的黄色粗话,又以跑车走船的最爱这样,因为他们工作危险又太无聊,需要过过嘴瘾。这种民间粗话如同教化之外的本心,小孩子在课堂上也会调皮,但不代表他不会记住课堂的教育。
库车也有雅的一面,而且是极雅,这里是龟兹故地,佛教高僧鸠摩罗什的故乡,有不亚于敦煌的克孜尔千佛洞,雅的不得了。释迦比丘在纵情声色中参透了世间皮相虚妄,反过来,库车的大俗与大雅也可以相通。那些念叨着羊缸子的大车司机们,孤独地行驶在沙漠边缘的公路上,总是一个人面对空阔,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参悟吧。
过了库车就是阿克苏,那里有唯一一种我爱吃的苹果,第一次吃到的时候还是去年在上海一家新疆餐馆。我一开始是抗拒的,因为从小并不喜欢吃苹果,尝了一口之后,让我很热泪盈眶,怎么会这么好吃。有一瞬间感到很难过,这么好吃的苹果,我却从没吃到过,以至于我竟然印象里苹果不好吃。
这让我想起朋友晓乐带我去过一家意大利餐馆,他说这是意大利领事馆的厨房,我品尝了一份章鱼,发现格外好吃。晓乐问我觉得好吃吗,我说是呀,他说那是因为你吃过太多难吃的东西。
惊艳于阿克苏苹果之后,我买了一箱给家里寄去,想让他们也尝尝好吃的苹果什么味道。后来我就很喜欢发掘奇奇怪怪的水果给家里寄去,有一些因为比较贵我不太舍得自己吃,但家人收到之后,又会尽量留到我有机会回家,等我一起吃,如同《麦琪的礼物》那样,贫穷而温暖。
到阿克苏的时候,隔壁铺一直腻着的夫妻已经睡着了,我还在这玩手机,清醒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罪过,醉生梦死不如梦生醉死,在幻境中活着,在迷醉中死去,多美好。但清醒怎么说呢,容易一生骄傲。
终点前的最后一站是阿图什,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族自治州的州府。柯尔克孜族有一部史诗《玛纳斯》,讲的是一家人跟契丹斗争的英雄故事,我当然是没读过,但我是从契丹故地的东北来的。阿图什产无花果,从新疆到西亚,无花果都是一种充满宗教神话意向的植物,常常在各种寓言、诗歌和宗教典籍中出现。就是太甜了,我因为肚腩的关系对甜食有一种本能的警惕。
在喀什,我住在老城区内,完全放松了自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逛逛街喝茶,午餐和晚餐就在老城区的巴扎集市里吃,先来一大杯格瓦斯开胃,再放开了吃肉,最后水果和冰淇淋做甜品。这种巴扎集市我曾在上海生活的时候见过,沪西清真寺旁边的澳门路,每周五中午主麻时都有,很多维吾尔人在那里摆摊卖各种食物。
在喀什,天天都是集市,晚上的时候这里人特别多。喀什的女人很美,又有这么多好吃的肉食,身材都会如母狮子般格外健美,婚后吵架大概能追着丈夫从喀什打到阿勒泰,真是想想都美好,血色浪漫。我喜欢这样的女人,死亡如风,常伴我身。
在新疆吃肉要比北京便宜一些,在我看来这就意味着幸福感高一些,直到后来去了一些国家,发现新疆吃肉的成本还是太高了,也就是在吃肉这一点上,中国整体幸福感就很低。
在巴扎集市上我发现有卖馄饨的摊子,店主是个维吾尔大妈,我有点意外,馄饨是比较偏汉地南方的食物,没想到会在新疆遇到,还是维吾尔人在制作。我之前吃过最好吃的馄饨是在桂林清真寺旁边的回民食堂,那次下火车去酒店安顿好,到食堂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店里却很多人,一个中年大叔操持着两口热气腾腾的锅,一口锅里是馄饨饺子面食,另一口锅里煮着牛丸豆腐等卤味,那天温度还有点凉意,热乎乎的一大碗吃下去,感觉灵魂蒸腾在桂林一样。
喀什老城区有几个有意思的发现,理发店和牙科诊所特别多,可能这边的人格外注重发型美感,水果太甜又容易蛀牙。老城晚上没有我期待的那么热闹,对于习惯夜游的我是个遗憾,尤其是没有宵夜可以吃,但是意外发现一个摩托车集市,经营到深夜十一点多。
老城区里的小孩子运动细胞很发达,我看到只比我膝盖高一些的小孩子,可以很熟练地玩滑板、轮滑鞋和运动自行车。这里的小孩子很热情,喜欢和游客打招呼。在喀什真的是让我父爱泛滥,维吾尔小孩的眼神,有一种迷人的清澈和平静,好像能把我的灵魂看穿,我真想生一车皮的孩子。
在喀什有一片维吾尔老城区,叫高台民居,在我去的时候,这片街区正在拆迁重新规划中。一位当地的维吾尔大叔带我进入参观,很可惜我听不太懂他讲的话,所以无法转述。大概意思是这里曾经被开发成旅游街区,属于当地生活和外来游客结合比较好的,现在正在街区改造中。他还讲了很多高台民居的故事,比如里面有一座清真寺,后来阿訇去世了,清真寺就关闭了。还有一家烧制陶器的店,是一个传统工艺定点参观的店,墙上的照片看有一些官员来参观过,但非常遗憾,大部分内容我都没听懂,当时也不方便录音。
被改造更有利于政府进行监控维稳工作,当地人的实际居住条件也确实会提高一些,开发旅游街区对于游客也是更大的乐趣。这看起来是个多方受益的事情,那些不赞同的人被认为不识时务,至少是扫兴的。但一个地区是不是只需要成为旅游景观表演一下唱歌跳舞卖一些土特产和美食就足够了呢?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似乎真的是足够了,而那些认为不该仅仅如此的人,却连表达的机会都没有。
历史上的喀什曾经是东喀喇汗国的国都,之后又成为察合台汗国陪都,再之后经过帖木儿帝国和长期战乱,又属于叶尔羌汗国。在藏地第巴桑结嘉措和准噶尔汗国支持下,1682年阿帕克和卓伊达雅图勒拉统治喀什,他的后代被准噶尔汗国囚禁在伊犁。
阿帕克和卓的两个曾孙波罗尼都和霍集占被称为大小和卓,清军击败准噶尔汗国之后,投靠清军的原准噶尔汗国阿睦尔撒纳反叛,在塔尔巴哈台自称可汗,被清军击败后流亡俄国。受到反叛鼓舞,大小和卓反叛,但不敌清军,逃往阿富汗东北部巴达克山重伤而死。波罗尼都死后尸体被仆人盗走埋葬,霍集占的头被送往北京。
在大小和卓叛乱期间,艾利和卓木和图尔都和卓木与霍集占的家族长期不和,而艾利和卓木的女儿法蒂玛是被霍集占遗弃的妻子,艾利和卓木家族协助清军进攻,战后法蒂玛被送往北京封为容妃。霍集占没有子嗣,波罗尼都有一个活着的儿子萨木萨克战时逃往阿富汗,后一直生活在布哈拉酋长国。
来喀什之后,我时常陷入一种怀疑,这种怀疑让我在老城区里放空了几天,没有去别的地方参观。
喀什风景美,人也长得好看,好吃的东西又多,怎么想都比北京好。在北京唯一的好处是,有薪水支持我来这里。我发现自己挺厌倦一些文化媒体的,硬去把无趣的事实编造成有趣的故事,反而不想去找点真正有趣的东西。
一个人想远离现代资本是很难的,人总有欲望去更大的公司,产业更聚集的地方,更高的职位,哪怕做的是更无聊的工作,去编造更猎奇的故事替公司赚钱。我自己没有能力摆脱这种欲望,这是让我很难过的事情。放着真正的山珍海味不吃,一群人加班加点累死累活研究面食的108种做法,用面捏的假肉食去骗更多的人,这就是一些文化媒体在做的。
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的国民实在太贫穷了,这种贫穷并不是纯收入低,而是生活成本消耗太高,政府提供的福利太少且没有稳固保障,人们为了获取安全感只能拼命压榨自己换取更多的财富,就像疯狂的军备竞赛一样,而由于东亚人天然自我压榨性很强,对人本身的待遇和权利很冷漠,这种自我压榨和财富竞赛就格外残酷。
生活是一件经不起琢磨的事情,我愈发觉得一些旅行者可能并不开心的,是不敢琢磨生活的。每次旅行都在加剧我的焦虑和怀疑,当一颗螺丝钉不甘心在一个自己不能选择的位置上直到生锈的时候,这颗螺丝钉必然是不快乐的,我有一种人类被做成电池的感觉。
我或许会忘掉这一切,甚至不需要特意去忘记,北京的生活会自然把这些记忆变成谈资和稿费,人的忘性是很大的,也很擅长自我麻痹。在旅行中话唠,是我想记录下这一切,我怕把我自己忘了,我的身体将会回到北京,灵魂却迷失在喀什。
当然,迷失在喀什,要比迷失在北京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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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北疆之旅, 之六,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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