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南澳的想念

夏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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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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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月 17 日,離開花蓮慈濟醫院,回程路過南澳。

從車窗外看出來,仍然是熟悉的烏醋麵、剝皮辣椒雞湯、建華冰店的招牌。看似平凡無奇的景色,遊客疏疏散散。在火車站涼亭邊,曾經聽重機騎士閒聊:「今天是蘇花改開放重機通行的第一天啊,我特地來試騎⋯⋯」說到一半,他打開汽水瓶蓋仰頭喝下,望向車站遠處,那樣的神情彷彿南澳只是休息的中繼站,而他最終目的地還在好遙遠的地方。

但我很多次的旅途終點就在這,我想起南澳的時候總是浮現氣象開闊的藍色。


第一次囧囧帶我來部落,也是炎炎夏日的六月中旬。我發現人們都不鎖門,轉個門把就直接走進人家裡面去了——有時候有人在,有時候沒人。我們接著一家門子串過一家門子,吃酸酸的醃肉、喝甜甜的小米酒,肚皮越來越撐。早上看奶奶曬苧麻,遠看像捲捲的細麵;下午跟尤幹一起把小米過篩,熱度直逼龍洞盛夏海岸,小米殼在空中漫天飛舞。那樣的記憶,時間越久越是鮮明。

對登山客而言,提到南澳多半會想起林克孝寫的《找路》吧?他的語調詩意,一路走來帶著對莎韻的追尋,帶著一點點神秘,一點點浪漫。我因此曾抱著一種奇想,以為南澳像輕煙一樣朦朧夢幻。直到真的走進南澳古道才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兇猛的蜂群不斷跟隨巡邏,難以立足的蕨類植被,還有破碎的土坡窒礙難行,根本野性的所在。讀了紀錄,心中有底,但實際親眼去看到的地形,用雙腳印證前人獵寮、教育所、家屋遺跡,還是覺得有時熟悉,有時陌生。

也許也許,這是登山客看山的方法,跟獵人看山的方法不一樣。


在那一場有點漫不經意的散步裡頭, 斗棍步伐閒適,但是警覺。他足蹬雨鞋、腰掛山刀,眼光在樹林間逡巡,偶爾向我們指點哪裡山豬扒土,哪裡是山羌路過的痕跡。

跟在後頭,明明覺得獵人腳步不快,但我要看好踏點,加緊腳步才有辦法跟上;我們一級一級腰繞過竹子林,手指粗的黃藤蔓生在上坡路上,左閃右移還是不免會勾到。對我而言討厭的黃藤,但在原住民眼中,藤心能夠做苦澀回甘的雞湯,籐皮堅韌還能編織背包。在山裡的事物都能物盡其用,山棕可以做獵寮的屋頂,薯榔能夠為織布染色;還有,下雨的時候,採路邊大大的姑婆芋葉片一摺,頂在頭上,就能夠別致的遮雨。

我們的目的是要來巡陷阱,雖然,最後空手而歸。在路上,斗棍有時候把話題帶到幾十年前部落出草的故事,以及年輕人要遵守的gaga。有時候僅是片段片段的,只是獵人隨意想到的提點。幾句國語,帶著幾個泰雅語單字,而囧囧卻彷彿聽過很多次,知道我不懂,在旁重複解說。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有點累了,經過一個滲水的土坡。獵人輕輕撥幾下,泥土之間滲出來的水滴,就慢慢形成一汪碗口大小的水窪。水窪從混濁逐漸變成清澈,掬在手中,直到打獵回來就可以喝,也不用再費神掏鋼杯了。

他們對待山的方式如此自在!背著登山「裝備」的我顯得瞻前顧後。每次回到家,我總是像寫流水帳一樣,記錄在山上的所見所聞,記錄泰雅對於大自然的智慧。

不知道南澳的朋友這時還好嗎?他們正在做些什麼呢?我的思緒夾雜著一些回憶的片段,還沒能理出一個主題。在過去與未來之間,雜念紛呈。短短十分鐘的路,道路已經橫過南澳北溪,大橋從眼前一閃而過。

我總是欣賞有條有理的思考,能夠在混亂當中迅速排序、辨認出模式,甚至下定義。那也有點像在蓊鬱的樹林裏頭能夠一眼辨認出哪一種鳥駐足停留的本事。在這塊土地上,我感覺到它告訴我的是一種相反的概念:隨性、生氣勃勃、隨時處在變動當中,卻又遵從一種對大自然的敬畏以及秩序,有著口耳相傳的禁忌以及傳說。

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在阿達家透天的二樓,我可以看見遠方的大海,在日光照耀之下冒著鱗片閃爍的亮光。一個念頭從我心裡輕輕冒出:我會再來拜訪這裡。



雖然,一切就嘎然而止了,現在的我哪裡都去不了。

那時躺在病床上的我跟朋友參生死這個議題。起手式是問對「你為什麼而活著」?我知道自己怯懦,在樂觀以及失落之間起起伏伏。朋友有時鼓勵和問候,有時也長篇大論,不過我們都還沒有一個很好的答案。我還是會思量著,「何時能夠再回去南澳呢?」「這樣的身體還能夠去到多遠的地方呢?」「要怎麼樣才能更了解部落和泰雅呢?」

我很想念那裡的人,那裡的山。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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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隆我喜歡喝著咖啡、啃一塊麵包、在山林裡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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