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剛至上,專業輕私,但其實寫的是遺憾——《法拉利》(Ferrari)
《法拉利》(Ferrari,dir: Michael Mann,2023)
米高曼導演拍《法拉利》,大抵有參考過《教父》,開段在教堂參與工會崇拜和賽車場測圈速的平行剪接,教人想起《教父》(The Godfather,1972)的末段高潮,而安素法拉利對早喪的兄長和兒子的懷念和自責,也頗有《教父第三集》(The Godfather Part III,1990)的感傷氣氛。
可是《法拉利》不是《教父》般宏大磅礡的家族傳奇,並無鋪敘車壇歷史的野心,米高曼想聚焦安素法拉利六十歲的轉折時刻,寫他事業、婚姻、生活面臨之危機,也想呈現法拉利車隊上下於競技場專業、認真、不畏死的態度,兩條線無疑富生活感、臨場感,然而略嫌寫得零碎簡略,交匯點僅由一段婚內情、一段婚外情牽合,導演不欲只拍成吵鬧哭喊的情愛劇,也不願自限為熱血沸騰的體育片,可惜未能完全展現法拉利(這個人/這道理念/這家公司)的魅力,情能意會,劇力卻上不去,只能令所有角色「自動波」驅進,彷彿為了法拉利,一切皆甘願,結果兩線都未能飽滿,導演技法紮實,但觀眾不易拿捏掌握主題——熱戀不再,默契維繫婚姻;一往情深,惟父子無名份;比賽勝出,但死亡附隨形。與其說米高曼拍的是陽剛至上、冷酷到底、無言有情、專業輕私的極致,不如說都在寫遺憾。
已故編劇 Troy Kennedy Martin 生前想寫的安素法拉利,既有不落塵俗的理想(強調法拉利是為賽車而賣車,並非為銷售才參賽),也有追求完美之匠心(他喜歡設計機械,多於下場參賽),在意大利地位崇高(是傳媒寵兒,在競技場上也似乎代表著民族之志),儼然教父模樣。面對傷亡,他感同身受,關顧周到,但轉瞬即忙於事後處理,不讓情緒影響工作。冷靜、嚴謹、果斷,不退後不言悔,說話不多,卻有使人甘願追隨的氣度。在私生活上,他風流(只略有提到,沒有呈現),但對髮妻和情人,皆有情有義,但形式並不一樣,同時兩個女人都異常硬朗,無條件願意為對方肩負無比重擔的家庭和事業責任,幾乎像情聖。他對遠逝的亡兄、早喪的兒子,都時時刻刻惦記;他也是沉默的嚴父,不輕易展現溫柔一面,但永遠以兒子利益為重。《法拉利》似乎寫到了安素的多重面向,但觀眾真能在電影強烈感受到嗎?如何聚點成線,積線為面,米高曼在近二十年的創作中,不是每次都成功,片段看都很精彩,但整體而言,總像散錢成串,繫而不緊,疏密並不有致。如果《法拉利》走傳統賽車片套路,從一開始就以這場非勝不可的競賽,牽引所有支線,會否比如今劇情像是大人物的六十回顧,只片段式漫漫而行更好?
對我來說,同是老牌導演拍真實人物,《法拉利》大概比列尼史葛(Ridley Scott)拍的《萬惡金錢》(All the Money in the World,2017)略好,但似乎也沒勝過太多——列尼史葛之後的作品,似乎一部比一部不行,到《拿玻崙》(Napoleon,2023)更是令人尷尬難堪,米高曼幸好仍保不失。寫夫妻吵架,同樣都是阿當戴華(Adam Driver)的演出,米高曼自然不像《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2019)般聲嘶力竭,拆天拆地徒具表面,但是阿當戴華今年才四十歲,縱然好戲,要表現出六十歲的車壇教父氣魄,終究形在而神略遜,彭妮露古絲(Penélope Cruz)比他演得更好,又年長十年,演夫妻對碰,自然是女方之收放稍勝一籌。這未必單純是編劇有意突出女方的效果,而是演員個人氣質的賦予了。這彷彿十年前有部《最暴烈的一年》(A Most Violent Year,2014),也想拍黑幫教父式故事,戲不太差,但男主角奧斯卡依撒(Oscar Isaac)當時才三十歲出頭,擔不起深沉成熟的大佬形象,也被強勢的女主角謝茜嘉謝西婷(Jessica Chastain)比了下去。《法拉利》自然比《最暴烈的一年》拍得出色得多,但兩者的優點和缺失,似乎也有可對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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