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山

昨夜大雨滂沱，早上吃灰麵粑粑時，卻在飯桌上露出一絲金色的太陽穗穗。母親用一句話形容這種天氣，叫“倒了院子出太陽”。菜園裡種著菜秧子，太大的雨水對生長不利。晚上有蚊子咬，井水裡也有沙蟲了。茶葉不見乾。她的話裡有幾絲抱怨，我說：“妳連天爹爹都要管啊。”

然而太陽只是露了個影子就消失了。換上新裝的欒木、晾衣繩上的水珠，幾乎一動不動。母親問路過的人今天“歸山”的老人是不是經過門口。

前天，下面生產隊的一個婆婆子死了。她兒子頭天還看了她，第日去打工，打了六個電話給婆婆子沒接，問鄰居才知道已經“喔嚄”了。

家鄉的風俗是“歸山”經過屋門口，主家要備上鞭炮鳴放。這也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上次，一個鄰居伯伯死了，母親就到處尋鞭炮。

最近施行“火化”，目前火葬場還只收幾十塊紅綢子的錢。也因為火化政策，政府從一些戶頭收了棺材上去，一千塊一副。三月的一天，一輛拖拉機拉著六副棺材從門口艱難地駛過。

前兩天聽見人家過身的人打電話，說他在“挖眼”，那豈不是要從門前過？母親也確定了消息，準備好一個盤盤鞭，預先放在路口。再一看，下面的堂伯也拿了一盤鞭子，蹲在上首路旁。他也有八十了。

隔了好久，一輛架著幾個炮筒的拖拉機才從門口經過。以前放銃的人還會不小心被銃藥炸得一身抹黑，現在似乎早換成空氣砲了。放銃、爆鞭子，音量倒不小，震天駭地。

我對於紅白事沒什麼興趣，人家過去時，也沒湊熱鬧。念句佛號而已。今天湊巧看到人家轉了日蓮的語錄：“當先習臨終事，後習他事。”完整地講，是這樣的：“人之壽命無常也。出氣不待入氣。風前露，猶不足譬。賢愚老若無定，習也。故當先習臨終之事，後習他事。”但農村基本沒有這些觀念，請道人先生做法事，也不過是虛應故事。

人陸陸續續回去，也有人抬著“千年屋”過身。最近，花圈這些好像都要重複利用了。母親說：“花圈好賺錢，改幾個字就行了。”

督管先生騎摩托過來，毛巾裹了一盒煙，是放鞭炮的回禮。他就是收荒貨的道道。母親打招呼：“你也當督管了啊，吃杯茶吧。”“不了，還有好多帳要結。”督管就是整個活動的負責人。

後面，大概是“孝子”過來。母親和他們打講，最後評論道：“也做了好事，沒打磨程。”

天還是陰沉沉的，整個世界就像罩在一個啤酒瓶底下。

（202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