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時間借來的晚餐

高速公路上突然下了一場大雨，車速遇雨而緩下來。一直想著安傳來她家方向的指示，感覺是二十年前同樣的文字：
「6.5交流道下，看到麥當勞再右轉，過一個紅綠燈，左邊第二個巷口，我家就在那個巷口。」

二十年後，依循著一樣的文字敘述順利來到安宅附近。然而卻認不出安宅到底確切位置在哪裡。剛自美回台渡假探親的Judy 還在路上。去年安的至親離開了，那一段非常時期，努力調適喪親的悲痛。Judy 則在美國打拼生活，那是另一種生活的選擇，或更精確的是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而我近這兩年則遠在千里外的娘家照顧年邁母親，生活有了巨大改變。三人各自有生活軌道必須依循。

難得短暫一聚。如酷夏難得的一場雨。

安倒了氣泡水，我加了柚子酒調和。剛剛好的微醺。

Judy 以為我很會喝，以前大學看到安與我在喝酒。安有次拎著好幾罐台啤，到大學附近我的租屋處，悶不吭聲，不斷開罐灌酒。我們好像是從那個時候藉由酒，突然熟絡了起來。

三人到齊，坐在小方桌用餐。大學時期第一次到安宅，第一次品嚐安現學現賣的辣子雞丁，同學訕笑配料比雞丁還多。一切歷歷在目，有滋有味，是安努力跟媽媽學到的菜餚。

而今在餐桌上再次品嚐安的手藝，彷彿向時光借來的晚餐，彷彿我們仍然在那個工業區的大學。還記得那個冬天，學長說，安穿得很漂亮，但是一點都不保暖，而我穿得很醜，一樣不保暖。好幾次我們在夜間出遊，夜間那個月黑風高的陽明山，一路箭竹瘋狂搖擺，逛士林夜市忘了吃什麼。學長借來的車子，沒讓車主知道其實他沒有駕照。夜裡，他不斷重覆何不各言爾志。那一段不曉得都在幹甚麼傻事的青春時光。

安準備了牛肉片佐生菜，鮮蝦生菜沙拉，玉米片佐酪梨莎莎醬。Judy 說很療癒，無論是餐，或是談話內容。久未見面，卻很自然接住彼此的煩惱，那種相知相惜或許只能是數十年的情誼培養而得。

Judy 這趟返台，沒有主動邀約見面。她說內心會糾結，以前她當助教很會為別人提供諮詢，但自己內心也會退縮。我懂我懂，我也常常這樣。我們常常內心糾結成雜亂無序的棉線團，無從自己解開，總要人引導理清看似不可解的結。

再兩年滿25年，安即將退休，而Judy回美即將轉換職場跑道，我仍漂浮不定。離開前，安說，不要只顧著照顧別人，要多照顧自己。

Judy車子朝南回娘家，而我朝北返家。安明天還要上暑修課。我們復又回到各自生活。回到台北，路面乾燥，雨不曾來過。而Judy傳訊說，大雨塞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