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見
[水巷碑銘]德里達之所以大講馬克思的幽靈,甚至提出「幽靈學」(l’hauntologie),用意即在提醒人共產主義亦正亦邪的特性。一方面,蘇聯解體後,美國主導的新國際秩序急需制衡。另一方面,蘇聯亦留下慘痛教訓,即共產主義一旦奪得權力,代理神職,世界將飽受深重的威脅。既然如此,有識之士必須學識「養鬼仔」,與幽靈共事而不遭其附身,毋復妄圖建立地上天國。
哈維爾撰〈無權力者的權力〉時,正處於蘇聯治下。共產主義的幽靈化成體制,整個歐洲東方皆遭其附身,哈維爾稱之為「後極權體制」。後極權與舊時的獨裁有別,在於後極權倚賴意識形態去調和體制與生命的衝突。甚至可以說,主宰後極權體制的黑手不再是獨裁者,而是意識形態本身,獨裁者的功能僅限於確保整座機器能持續運行。換言之,他無非一具遭惡鬼附身的肉囊而已。
德里達期許學者成為通靈師,看到共產主義的幽靈本質。那遊蕩歐洲東方、名為「異見」的幽靈,又該由誰去看呢?哈維爾及其同路人並不喜歡「異見者」這個稱呼,那只是西方記者的冠名。而〈無權力者的權力〉泰半篇幅都在解釋為何「異見者」並非形容捷克斯洛伐克人的恰當字眼。
按哈維爾印象,異見者意味離著一小撮高瞻遠矚且離經叛道的文人,敢於組織反抗勢力去挑戰權威。哈維爾當然熟悉這群人,自身已是箇中佼佼。但他不認為這個精英意味甚重的標籤足以概括同路人。更多同路人根本無心參政,民主鬥士非其所願,謹想默默做好自己喜愛的事。但正正因為想做好自己喜愛的事,不少人無可奈何就成了當局的眼中釘,迫上梁山。今天香港充斥所謂「政治素人」,想來不就那麼一回事嗎?
哈維爾記起一九七四年時,曾在酒廠打工。他頂頭上司是個酒痴,敬業樂業,全心全意鑽研釀酒技術,一絲不茍到令下屬亦感到為難。此外,他也多番向高層進諫,指出酒廠應改善之處。可惜酒廠經理不諳此道,區區一個熱衷權力的黨人。他逐漸感到冒犯,愈鬧愈僵,最終利用其黨內關係,革扯酒痴,誣陷酒痴作「政治顛覆犯」。哈維爾案:「由你想做好你的工作始,至你獲悉為社會的敵人終。」為何酒痴會犯上政治錯誤呢?無非因為他堅持做好自己。
假若異見是個幽靈,那異見者即指遭異見附身的人。但亦因為遭異見附身,他開了陰陽眼,見到極權努力想要撲殺的異空間。由此,他也陰差陽錯歸入通靈師之列,識破虛妄,看盡生命的泉源。(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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