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週記．五十

那晚，先是畫面突然中斷，老派的觀眾舉手拍了兩下，想激醒可能在打盹的放映師。結果頂燈唰地大亮（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比今日的手機警報還先進），緊接著整個影廳開始晃動，直到伴隨周圍擠壓裂解聲響長達數分鐘體感的搖擺終於止住，跟著慌亂從地下樓湧出地面的時候，午夜的台北街頭早已喧鬧一片，警車的紅藍光四處閃爍，儼然另幅華燈初上的光景。

921那年，剛進了碩士班剛開學，剛開始的戀情也剛要結束，假裝自己待在宿舍被地震驚醒，在長春路上排隊打公共電話回家報平安。那週末返鄉父親遞過來一支手機，說不知道接下來情況如何，帶著有什麼事好聯絡。銀色塑膠殼帶支粗短天線，忘了什麼廠牌，窄窄的方框螢幕只有單色，按鍵小的得用拇指甲邊緣去按，就這樣擁有了人生的第一支手機，就這樣不用再打BBcall讓線路那端不知道是誰聽自己失戀後的語無倫次。

就這樣廿五年過去。然後昨天的搖晃又喚起了那段回憶。不只腦海的，還有身體上的，本以為是餘震的關係，總不確定是真有地動還是自己暈眩，鎮日處在種恍惚的狀態。假日持續輪播的新聞畫面，落石，坍塌，斷落，瓦解，具象化的死亡伴隨資訊量加乘數十倍席捲而來，勾引某種潛藏的不安的騷動。

不想坐以待斃。似乎是這樣的心情。邊跑著邊覺得今晚的路面分外崎嶇，幾次鞋底刮擦出踉蹌，蛙鳴像探測儀器頻率越來越密集，一到側近卻戛然沉默。宜大校園裡電子看板兀自陡亮，川堂放送短片，什麼計畫的成果宣傳吧，即使來往頻繁的平常日間大概也沒人會看。某棟大樓迴盪著英文老歌，shalalala後面接著拔尖的海豚音，從半開的地下層游出夜空，將墜飾燈條撥得幾番閃爍。

有些事情一旦改變，就永遠改變了。正如地震攤垮的樓層與生命，在物理的界域碎成齏粉，流失散佚。但或許，只是或許，在已然弭平，連殘垣都未存的來日，還會有覆於埃塵的幽微記憶，仍在某處等候救援吧。願天地顫巍之際，世上仍有一線生機。

20240404 第五十篇的跑步週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