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作為精神離島
我最不為人知的精神世界,只有身體知道。從我出生脫離母體,我們切斷感應和一切連結,我的身體承載成長的荊棘,只有自己知道。我的父母和親友,多數時候只在意,體內流的血是誰家的,流淌在那血液內的個性和潛藏其中的疾病。尤其父母吵架時,這是他們互相指責,唯一在意的事情。
我很喜歡跑步,跑步時的身心都是解放的,每次參加路跑都是專注在自身最好的時刻;但除此之外,作為女性,最長久以來的身體紀錄或許是月經。自經期啟動,我的喜怒哀樂、我的夢,我的羞恥,和我的血,都在告訴我,我怎麼被對待和對待我自己。
月經剛來的那幾年,每個月都痛不欲生,流量多到半夜裡得起來更換衛生棉,否則遭殃的就是所有褲子和床單,甚至夏天會選擇直接睡地板。
小時候不流行吃止痛藥,年紀也小,而我的母親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那時候覺得月經很麻煩,其實也不只那時候,只是我常常拖到最後一刻,才去換衛生棉,常常弄得很像血流成河。也因此,只要在學校廁所待的久一點,就會有其他女生來觀察,嚷著說XXX月經來了,彷彿這是一件好笑的事。
每個月都來臨的痛苦,把我的精神和體感的耐痛程度不斷上升到新的層級。現在回過頭來,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也太不把痛當作一回事,別人痛的時候,會喊出來,而我會咬牙忍住。
這些痛也有過短暫的緩和。高中的冬天,實在經痛到不行,同學帶我到福利社買了沖泡的巧克力粉,泡了一杯給我喝,甜甜熱熱的,神奇地第一次不感到下腹的疼痛。但這魔法只成功過一次。後來母親終於帶我去看診,也許是為了有更好的身體迎接人生大考,我開始在一間台北有名的中醫診所拿藥。中醫師年紀非常大,但是名聲好,甚至還是拿毛筆開藥方,寫在有紅框的紙上,頗有年代感。印象中看診都要等很久,要不是離家裡遠,我們家恐怕會是這家診所的常客。吃的不是藥粉,而是水藥,藥材兌幾杯水下去,早晚煮成一碗喝。仔細看那藥材,還會有些令人害怕的東西。但那年,我印象確實有好幾個月沒有經痛。
小時候都還沒有察覺月經前後自己的變化,也許是壓力越來越大,煩惱越多,情緒起伏愈明顯,我發現平時吞忍的不滿,都會在月經前爆發。一開始還沒察覺,但拜通訊軟體所賜,我發現我每個月都會在固定時間和朋友抱怨事情,這才發現,我的情緒受經期影響多深。
不只情緒,我的夢也是,像是隨著經血的排除,平時鎖在腦海深處的恐懼也會溢出到夢境,那些害怕的人事物,都會在夢裡上演恐怖片,不知究竟是要我跨越還是要我記住,或者提醒我,潛意識還很在意這件事情,只是平時的我壓下去了。
我開始覺得月經像是某種身體警鐘,但同時我還是很排斥接受自己的身體擁有月經。以前不懂事還會羨慕其他認識的女性來得不規則,因為我太規律了,直到有幾次那規律沒有出現,我才知道這真是出了大事。
研究所時期我把自己的身體搞得很糟,腸胃、膀胱、腎臟,無不發炎過,終於連一向規律到不行的月經,也出現了明顯的變化,讓我不得不正視我的身體。我把月經前的情緒和夢,還有身體的種種不適當作需要調整的對象,要能睡得好,我就知道我這個月真的沒什麼煩惱;我也學習不再忍痛,讓自己在經期前後更舒適、更接受自己的情緒。
但我還是會覺得,很煩。
可我也不知道,如果沒有月經來,我是不是也會忘記,身心的壓抑?最大的精神離島,應該就是獨立的身體本身吧,沒有人能從外觀知道我怎麼了,那些難以覺察的痛和情緒,只有我的身體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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