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善意

（旧的文章整理）

我爸爸吃了长相的亏……

这当然不是说他长得不好看！他浓眉大眼，瘦下来以后还挺帅的。只是他的样貌看上去比较凶，导致他的许多下属，甚至我的表弟堂弟们都很怕他。实际上他是个温柔和好脾气的人。我不怕他，因为他不怎么对我发脾气，即使是说错话、做错事，他一般也只是说我几句，都很少翻白眼。

不过有时候，他又在一些突发奇想的事情上刁难我，以一些不太站得住脚的论断来挑起争议。

在我家里，爸爸挺“孤独”的，因为从小我妈就把我纳入了她的战线……我爸也因此经常成为了我家道德模范的反面教材。

我妈：“你老汉儿又乱丢东西。” 

我妈：“你老汉儿又回来晚了。”

我（偶尔）犯同样错误的时候，我妈也会无情地把我丢出她的战壕。 

我妈：“你咋像你老汉儿一样乱丢东西？”

我妈：“你也踩着点回来？你跟你老汉儿一回家住，我就睡不好。”

有一次，爸妈吵架。那时候的我应该还小，刚刚懂事不久，或许我当时正在学着如何用大人的语气讲话。在那以前，我从一个不顾一切地护着我妈的小屁孩，突然变成了一个中立的观察者！我突然说了“我觉得，妈妈你也有错”这样的一句话。

我妈当时一定觉得我是个小白眼儿狼，但确实是从那时候起，才开始替我那“可怜的”爸想想，至少是试着去揣摩他……

上次在“捣鸟窝记”里提到，自从收留了几只雏鸟，我爸每天下班回家都会上楼顶看看它们；还有我和我妈在打蚊子时，我爸躺卧在沙发上不仅不帮忙，还仰叹“蚊子，也是一条生命”的故事。我爸对于动物的爱心可见一斑。

我家有个大鱼缸，常年空着。刚买回家的时候，我妈她精心料理，她从市场买回来昂贵水草、精美小鱼，那头几天的鱼缸，真是个生机勃勃又如梦如幻的世界。然后，我妈发现鱼吃草。草……昂贵的水草都快被吃没了！草被吃了就算了，鱼也接二连三地死了。

于是我妈买回来第二批昂贵水草和精美小鱼，结果与第一批一样的下场。不得不说鱼鱼草草的都太惨了，即使是日夜吹氧、开着保暖灯都没能挽回。我妈有点儿失望，被挫了野心，当然也被挫了钱包，于是鱼缸就此空了，只换成了干净的水和几颗从大渡河捡回来的石头。

结果那年过年的时候，我爸心血来潮，从外面买了十几条手掌心那么大的金鱼回来，一股脑地全倒进了鱼缸！那只是个装景观类小小鱼的鱼缸啊，哪里住得下那么多的金鱼！不过，究竟是什么事让他起了这个心呢？这个必须交代一下：当时爸妈刚好又在因为一些琐事冷战，而通常我爸求和的方式就是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来引起我妈的注意。一旦引起她的注意或者是怒火，更重要的是，一旦让我妈开口说话（哪怕是开口骂他），冷战就宣告结束了......

看来买鱼就是这个目的——诶？你不是不开心吗，我看鱼缸是空的，既然如此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大鱼小鱼都来点！他不仅买了鱼，我记得还买了两大盆植物。大冷天的，辛苦了帮他搬回家的人。

当时我就在社交账号上记录了这一段对话，现在看来我爸真是求和高手：

我：好烦哦，那么大的与要屙好多屎哦（四川话拉屎的意思）。

爸爸：买了专门吃屎的鱼的（指清道夫一类的）。

妈妈（应该已经气到无语了）：吃屎的鱼吃了屎还不是要屙！

爸爸：……

爸爸：吃屎的鱼屙的屎它各人吃了就是（它自己吃掉的意思）。

……

后来那些大金鱼也没能熬过成都的冬天，一条接一条死了，好像还放生了最后一两条。

哎，好多年过去了。不过大概一两周前，妈妈跟我视频的时候向我展示我家重新贴完的墙纸，并且还得意地把镜头转向了鱼缸……我看见，我妈买了好多条大鱼回来，我震惊了。尴尬的是她还逼问我：“好看不？好看哇？好看不？”

我：“嗯……还可以……”

其实心里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下午，我爸买回来金鱼时的那个傻样。（绝望的感觉被我抑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对不起妈，我觉得不是很好看！）

今晚我从香港回了成都，和我爸一起回家一趟后又很快出门，去他单位住。路过客厅时，我和我爸看了几眼鱼缸，白色的灯和紫色的灯同时开着，又照着那些巴掌长的吓人的金鱼。我爸走过去把两种颜色的灯都关掉了。

我：“别关灯了吧，会不会把鱼冷死啊？”

我爸：“关吧，开着不太好。”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来。

我：“啊，可是感觉好可怜啊，晚上那么黑。”

我爸有点儿停顿，支支吾吾地说：“不开。嗯……不然好晃它们（鱼们）的眼睛啊。”

我：“好吧……”（心想，这是个什么理由？）

我爸走到门口来穿鞋，我半只脚已经踏出了大门。成都冬天的晚上是真的冷。

我：“但是……好可怜啊，好黑啊家里。”

我爸晃晃、慢慢、悠悠地往门口走，好像真的有点儿犹豫。然后他把手又伸向鱼缸。

我爸：“那……那开一个灯就行了。”

于是开了紫灯，看起来好像真没那么晃眼睛了……不知道我们在为鱼操心个什么劲儿。

我：“嗯……好像好点儿。”

然后我们才安心地出门了。

在去他单位的车上，我就在回想这件事，觉得我爸爸对小动物还贼有耐心了，或许可以考虑强行带一只狗回家来养。就算我妈真的狠心不养，我爸应该会给他双倍的爱吧。嗯，毕竟爸爸的善意在这种地方。

黑暗的车里，我爸突然问我：“你知道佛山为什么要叫佛山？”

我：.…..

我：“我怎么知道佛山为什么要叫佛山？？”

我爸：“你学中文的你不知道？！”（居然语气还很严厉）

我：“？？？你说我学的是啥子？”（四川话“什么”的意思）

我爸：“中文。”

我：“我学新闻的好不好！”

我爸：“新闻就是中文。”

我：……

为什么我爸的善意常常不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