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044《史記》卷三〈殷本紀〉06

當是時，夏桀為虐政淫荒，而諸侯昆吾氏為亂。湯乃興師率諸侯，伊尹從湯，湯自把鉞以伐昆吾，遂伐桀。湯曰：「格女眾庶，來，女悉聽朕言。匪台小子敢行舉亂，有夏多罪，予維聞女眾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女有眾，女曰：『我君不恤我眾，捨我嗇事而割政』。女其曰：『有罪，其柰何』？夏王率止眾力，率奪夏國。眾有率怠不和，曰：『是日何時喪？予與女皆亡』！夏德若茲，今朕必往。爾尚及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理女。女毋不信，朕不食言。女不從誓言，予則帑僇女，無有攸赦。」以告令師，作湯誓。於是湯曰：「吾甚武」，號曰武王。

經過了幾段的鋪陳後，這一段內容開始，商湯終於準備出兵對抗夏桀。但是，令人納悶的是，到底夏桀「確切的」罪倒底是什麼？

一開頭，司馬遷雖用很抽象的「虐政淫荒」來形容夏桀，但也很明確地指出同一時間還發生昆吾部落的作亂。在前幾段中提到商湯擁有「征諸侯」的權力，因此他帶領各部落，加上伊尹的輔佐下，握著象徵權力的大斧指揮眾人，出兵討伐昆吾部落，接著又去「討伐」夏桀(湯自把鉞以伐昆吾，遂伐桀)。

雖然司馬遷沒有很明確指出商湯是平定了昆吾部落後，再發兵攻打夏桀？或是還沒平定昆吾部落，就直接出兵攻打夏桀？但這個行徑已經超出他的權力範圍下，商湯必須出面告訴跟隨他的眾人，為何他得跨越權力的範圍，出兵「討伐」地位更高的夏桀。

他對著眾人說：「不是我想進行這場以下犯上的作亂(匪台小子敢行舉亂)，實在是因為夏桀犯了太多罪行(有夏多罪)，我也聽說你們對我的決定有很多不一樣的想法(予維聞女眾言)，但夏桀真的是有罪的(夏氏有罪)。我畏懼上天，不敢不去征討夏桀(予畏上帝，不敢不正)。現在夏桀犯了那麼多罪行，上天命令我去懲罰他(今夏多罪，天命殛之)。」

直到目前為止，司馬遷筆下的商湯仍未明確指出夏桀犯了什麼錯，只是不斷強調夏桀「有罪」而已。因此，接下來商湯透過他聽到的民意來向大夥解釋夏桀的罪在哪？

首先，商湯引用其他人的話指出：夏桀不體恤百姓，竟然要人民捨棄農務，去進行征伐打仗(我君不恤我眾，捨我嗇事而割政)。

再者，商湯又引用人民的話指出：人民雖然知道夏桀是有罪的，但並不清楚夏桀到底犯了什麼明確的罪(有罪，其柰何)

這時，商湯才回答眾人：夏桀耗盡了人民的力量(夏王率止眾力)，奪盡夏國的財富(率奪夏國)。這些舉動導致不少部落對夏桀感到倦怠，進而不希望跟他合作(眾有率怠不和)，甚至用太陽比喻夏桀，希望能跟太陽一起同歸於盡(是日何時喪？予與女皆亡)。

因此，商湯總結上面的內容，告訴眾人：夏王的德行已經糟到這樣(夏德若茲)，我一定得前往討伐(今朕必往)。商湯希望眾人能跟他一起替天行道，他將會重賞眾人(爾尚及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理女)，並要大家別懷疑，他不會說話不算數的(女毋不信，朕不食言)。但如果有人不聽從他的誓言，他就會懲罰對方，絕不寬赦(女不從誓言，予則帑僇女，無有攸赦)。

商湯還把上述這些內容寫成了一篇名為〈湯誓〉的文章。

相較於前幾段，司馬遷這次幾乎是完整抄錄的《尚書‧湯誓》的內容，並解釋商湯曾經說過「自己很勇武(吾甚武)」，所以被稱為「武王」。

然而，這整段內容中，夏桀真正的「罪行」倒底是什麼呢？除了「我君不恤我眾，捨我嗇事而割政」，也就是為了爭戰而耽誤農事外，其他的「罪行」似乎都很抽象。可見，夏桀在大夥農忙的時候，要求各部落協助出征，導致大夥耽誤農事，這就是夏桀最大的「罪行」。換言之，夏桀沒有按照「上天給予的規律」發動戰爭，這就是商湯不斷提到「天」的緣故。

但是，這番「不遵守戰爭季節」的罪行為何商湯不直接告訴夏桀就好？一定得出兵征討夏桀呢？如果商湯有勸諫過夏桀，但夏桀屢勸不聽的話，這篇〈湯誓〉中應該會提到夏桀不聽勸諫的部分，然而在這段文字中，商湯並沒有提到這點。因此，我認為商湯應該也沒有跟夏桀提過，他只是看到各部落為了在農忙的時候協助夏桀出征，導致耽誤農作物的收成，進而造成糧食短缺、黎民哀號，就認為上天已經不再眷顧夏桀，這就是他得「替天行道」出兵討伐夏桀的關鍵。

前幾篇文章中有提到，在古代，「天意」並不是上天的意思，很多時候都是「人民」的意思。因此，當商湯發現人們都因為耽誤農時而餓肚子，進而抱怨夏桀的時候，就認為上天已經不在保佑夏桀。

其實，如果商湯或是任何人可以規勸夏桀，要他等到農閒的時候，像是秋天之後才出征的話，應該就不會引起接下來的這一系列紛爭。但也不能怪罪商湯為何不勸諫，畢竟，按照司馬遷在〈夏本紀〉中的記載：「帝桀之時，自孔甲以來而諸侯多畔夏，桀不務德而武傷百姓，百姓弗堪。」就會發現孔甲以後的夏代君王早已不得人心，因此似乎也就連想勸諫的念頭都沒有了。再加上有句成語叫「桀驁不馴」，也可以從中看出夏桀這個人的特色：自傲，因此即使商湯真想勸諫，應該也很難有所改變。

因此，還原一下這段內容：不得人心又很自傲的夏桀，多次不在農閒之時發動戰爭，導致人民糧食短缺下，商湯就假藉著出兵討伐不聽話的部落的同時，出兵攻打夏桀。

以上，就是這一小段史料給我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