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還需「行街」破--從精神分析談《破·地獄》中郭家角色的束縛與釋懷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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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由文哥而起,地獄卻需「行街」破。電影最後的破地獄儀式由文玥讀出文哥的書信開始,因此明白文哥對她有不宣之於口的愛,亦沒有覺得文玥令他丟架,這令文玥心中的疑問終得到答案。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盧嘉傑

佛洛伊德將精神模式分為三個功能層面:本我、自我、超我,同時三個層面構成了全面的人格,本我與超我對立,自我為了調解它們之間的矛盾,需要進行調節,三個層面構成人的完整人格,彼此間互相制衡。《破·地獄》的郭家三人分別對應三個人格,將其放諸家庭的關係,由於三人的關係在父權、重男輕女的家庭關係下發展,遂三人互相拉扯、角力,家人之間產生矛盾,導致原生家庭成為他們各自的地獄。

被約束下積極掙脫的郭志斌

郭志斌(朱栢康飾)自小受父親所迫成為喃嚤師傅,他代表的是本我,遵循享樂原則。工作方面,做法事時敷衍了事,只顧著看球賽;個人方面,他完全不當道德或宗教是甚麼回事,他顧及的僅是對自己的利益,當知道自己受洗能增加兒子進入名校的機會,他便立刻受洗,妄顧喃嚤師傅不能信其他宗教的傳統。

不過志斌的本我人格長年受父親壓抑,他認為原生家庭是屬於父親的,只有他與妻子及兒子的家庭才是屬於他,因此為了兒子能夠有更理想的未來,即使父親中風之時,仍毅然放棄原生家庭,與自己家人前往澳洲。在現實層面來說,志斌作出的選擇出於對自身家庭最大利益的考量,但對原生家庭來說,他只著眼於自身利益,而沒有顧及爸爸中風需要照顧,以及文玥獨力支撐家庭的難處,正如文玥知道哥哥決定前往澳洲,怒斥他「好撚自私」,自私本身不是邪惡或錯誤,它只是代表志斌的本我權衡兩個家庭後作出的選擇,這正是符合本我的特徵。

雖然他最後的決定,表面上掙脫文哥的枷鎖,逃離原生家庭的地獄,但從志斌離開時看著爺孫三人的合照流淚和文玥沒有回答文哥有沒有志斌的消息,可以得知志斌對於離家出走感到羞愧、恐懼、難以面對。內心的束縛依然未得以解開。本我的需求換來只有文玥的指責,慾望不被諒解,使他仍然困於地獄。

盡力調節家庭及自身的郭文玥

郭文玥(衛詩雅飾)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下長大,雖仰慕父親,甚至希望跟隨父親成為喃嚤師傅,惜礙於喃嚤傳男不傳女的傳統而未能成為喃嚤師傅。文哥構建的家庭成分,女人被視為他者,甚至是污名的代表,故文玥自我的人格由文哥所建立,自我遵循現實原則,盡其所能地調節本我的慾望、超我的嚴格要求,以及現實中所能提供的有限可能。文玥面對思想保守的父親,同時只顧自身利益的大哥,家庭對她造成的壓抑使她需要在家庭中擔當調解的角色。電影中志斌妻子要求志斌食飯前先祈禱的一幕,志斌以他自己的家事為由停止文玥的介入,文哥則以「食飯」阻止文玥爭辯下去,反映她代表的自我在家庭一直需要兼顧多方,但同時話語權被文哥支配。

西蒙波娃:「女人不是生而為女人,而是成為女人」,文玥缺少母親,她心目中的女性形象是由文哥賦予,她自小被文哥灌輸女人骯髒的想法,雖為現代女性,對文哥污名化女性有所質疑,但同時讓她質疑自己的身分令文哥討厭,大大影響文玥在生活上的抉擇。

壓抑與反抗

  1. 對父親的無聲反抗

喃嚤師傅負責超渡亡魂,救護員則是盡量避免生人成為死人,這個可以算是文玥對喃嚤職業的一種反抗。另外,救護員需要強大的體能,向來是由男人主導的工作,喃嚤和救護員都象徵男性,電影中文玥處理個案時,病人家屬質疑文玥(女性)的能力,身旁的同事解釋救護員對男人及女人的要求無異。文玥一方面證明自己能力不遜於男人,另一方面則是反抗傳統原則。文玥代表自我,在她進行調節與現實規限的平衡下,對文哥的無聲反抗。

  1. 抗拒感情關係的束縛

文玥情夫指文玥每次心情差的的時候(病人死亡),才會找他發生關係,文玥情感上的缺失透過轉移至性慾得以釋放,至於對象是人夫,原因是文玥在家被文哥約束,搭上人夫不會有額外麻煩,亦不會受情侶關係束縛。同樣地,文哥經常指責女性有月經,所以骯髒,但文玥與人夫發生關係,是被世人視為骯髒的行為。文玥對文哥的反抗,甚至可說是你說我骯髒,我就真正的骯髒下去。

不過,當人夫提出食飯、看電影的要求,文玥隨即以「拍拖唔啱我」為由而拒絕。反映即使她的對象是人夫,但仍受道德規限,不希望與男方有更深層的關係,顯示其自我一直以來處於滿足個人的慾望及社會規範之間相互協調的狀態。

站於道德高地的郭文

郭文(許冠文飾)被拍檔明叔稱為「老屎忽」,代表的除了是守舊的思想,還有其執著一成不變的祖師爺規訓,經常以「女人有月經,祖師爺唔鍾意」為由,如不容許女人的內衣褲置於做法事的法衣上。戲中大部份的時間皆站於道德高地,他代表的是超我,超我由道德原則支配,同時是父親形象的符號。他堅持茹素,而且不讓受洗的志斌再穿上法衣破地獄,這些都反映他對原則的執著。

他以超我的原則控制兩子女,因擔心志斌會「餓死老婆瘟臭屋」,強迫志斌中學畢業後跟隨他成為喃嚤師傅,卻沒理會志斌羨慕文玥,可以自由選擇興趣和職業;喃嚤傳男不傳女的法則使女兒無法追隨自己的志向,甚至令文玥一直認為女兒的身份使文哥討厭。

文哥在志斌離開後調侃地形容志斌「起碼叻過自己,至少敢逆老豆意」,反映文哥的道德準則都是源自他父親的一套,而他將整套傳統法規再施加於子女身上,這種典型的傳統思想正是將原本代表的避風港的家,打造成子女不想面對又不得不面對的地獄。

破地獄捨他其誰的道生

道生(黃子華飾)在戲中因疫情連累生意,由婚禮策劃轉為葬禮統籌,俗稱「行街」。道生負債累累,從明叔手上接過生意後,一心想盡辦法賺大錢,由整理門面、為客人提供飲品、設計紀念品,甚至在喪禮上為客人設計與受害人出事時一模一樣的跑車,同樣地顯示道生沒有想過做「行街」背後的意義,並覺得辦喪禮與婚禮無大分別,只是帛金與禮金之別,結果當然碰壁,得失客人,亦被文哥認為外行人不懂內行人。這時道生由本我主宰,與超我的文哥形成鮮明的對比,因此文哥相當不滿道生的做法。

戲名《破 · 地獄》中間以·分隔開,意味破地獄儀式只是幌子,電影真正想表達的是打破每人經歷的地獄。在甄小姐(韋羅莎飾)希望替兒子防腐一事上,文哥的道德原則與道生的磨擦最顯而易見,道生覺得人生第一次幫到人,但文哥認為人生就像一程車,到站就下車,道生的做法會令先人不能轉車,成無主孤魂。因此,他提到即使相處數十年的太太過世,雖然傷心,他亦將其超渡。

隨著道生幫助甄小姐後,甚至主動學習替先人化妝、換衣服,從只顧謀取利益,逐漸懂得尊重先人和超渡生人,如他認為蘇蘇(梁雍婷飾)比黎生(白只飾)更似熙雯的親人,他要助手改稱黎太作熙雯,更加將熙雯的骨灰交給蘇蘇保管。原本以本我驅動的道生,經過思考和經驗,明白利益以外,破地獄亦能幫助在生的人,此時現實原則取代了本我的享樂原則。這些都令文哥打從心底肯定道生,亦認同破地獄乃為生人而破,於是在信中交代道生負責自己的後事,讓道生超渡自己的子女,以文哥對道生的認識,可理解成文哥已再不執著自己固守的「祖師爺」準則。

地獄由文哥而起,地獄卻需「行街」破。電影最後的破地獄儀式由文玥讀出文哥的書信開始,因此明白文哥對她有不宣之於口的愛,亦沒有覺得文玥令他丟架,這令文玥心中的疑問終得到答案。道生明白兄妹的地獄來自爸爸,因此安排他們二人合力為文哥破地獄,才可以真正令他們釋懷,一直以來壓抑他們的超我終於在文玥跨過火盆的一刻消失殆盡。電影結尾的一幅文玥及志斌一家於澳洲的合照,代表著志斌當日以自己兒子最大利益的自私做法被文玥理解與接納,真正讓兄妹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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