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快乐,社会主义的女儿们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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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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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人们如何愤怒,如何有意识,女性确实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绝境。所有讨论都像是女人被锁住之后的声声哀鸣,我们也一样被囚禁了很久。“节日快乐,社会主义的女儿们”,这像是一种持续的诅咒。

三月,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也更深刻地认识到,这是一个所谓的“妇女历史月”。

但是在很久以前,我十分反感这个“妇”字,一心想要将它驱逐。因为它的主要意思还是“已婚的女子”、“妻子”、“儿媳”,这其中有一个虽已隐身,但强烈到不容忽视的存在。“妇”这个身份意味着前面另有一个主语,这个女子她是和谁结婚,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从字形上看,太像一个女人跪在扫帚面前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到底在庆祝什么呢,庆祝天下女性“跪在扫帚前”所作出的巨大历史贡献吗?

而我最早知道这个神奇的三月,是 DailyArt 开始给我推送女艺术家,并提醒我说 March is Women's History Month,所以这个月它们将持续推荐一些“有天赋的”女艺术家和她们的作品。但我想到了,其余充足又漫长的十一个月,这里可能几乎全是男艺术家,那这个举措岂不是欲盖弥彰?

早先,关于女性的节日在“常识”上还没有扩大到这种程度——要用女艺术家的作品铺满一整个月为止。我们计算三月,也只是象征性地遇到“三八妇女节”,装模作样、声势浩荡地空出这一天来。

但是这一天究竟空出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一个女人自己从床上睁眼的那一刻就开始想:祝我节日快乐,今天我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我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生命中压倒一切的力量就是,“我是一个女人”。

反而是她的老板事先通知她,“妇女节快到了,你尽快出一个节日活动方案给我。”试想,如果每个工作的女性都遇到了相似的情景,不知道这个节日又是为谁庆祝的。

商场里层出不穷的美陈设计,煞费苦心的产品促销、选购攻略,美名其曰都是为了妇女节这一天,为了我们伟大的女性,但没有比这一天更糟的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个狡诈的消费社会紧紧围绕着每一个女人,已经将她们的目光牢牢抓到了手上。而到了这一天更是使出浑身解数,简直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甚至力图让所有女性都加入到这场对自己的围剿中来。

年复一年,这就是妇女节给我最直观的感受。

什么是妇女节?我们可以看看词条是怎么解释的:“是在每年的3月8日,为庆祝妇女在经济、政治和社会等领域作出的重要贡献和取得的巨大成就而设立的节日”,没有比这更空泛的话了。而且它的全称是“国际劳动妇女节”——在前文中已经提过关于“妇”的字形,像是“一个女人跪在扫帚前”的情景——于是你也不得不作他想,心里揣摩它所说的“劳动”,大抵原指的是“女人跪在扫帚前”的劳动。

如此看来,这的确是几百上千年来女性所付出的巨大贡献了。因为直到今天,男人几乎还未曾分去这劳动的三分之一。(倘若他有了一个女儿,倒是合理分去了这么些,但是等到长大成为人妇那一天,又要从另一个女人手中接过来,完完全全地负担到自己身上。)由此专门设了一个节日来表彰这一项付出,实在可笑又可悲。

也难怪这些男人一旦听闻这个节日,就乖乖地缩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连忙摆摆手,“与我(们)无关,你们女同志尽兴!”

总之,我已经受够了这个节日。它让每个女性在这一天充分展现并不自然的笑容,当我们看到“妇女节”的字样都会感到局促不安,仿佛胸前佩着这样的红绸字条和奖章。但因这一项从没有一个男人获得过表彰,它就仿佛是个笑话。如果我们身旁的男人适时地发出一声嗤笑,那么仿佛整个世界也都会跟着“嗤”地一声,就此消失不见了。

但这还只是一小撮女性和她们所处的世界,她们也失去,但获得的并不少,甚至有一些可耻的骄傲,可以说她们以知识身份辟除了部分压迫。但事实上真的能够“辟除”吗?即便侥幸如此,也大致能够看出,她们的生活充满了诸多细微的不平整,勉强能够含混着过下去,但始终经不住细想。

又是一年三月八日,此前关于徐州丰县的案件都还没有真正了结,那个被铁链锁住后囚禁在黑屋中二十多年,曾饱受虐待、被迫生下八个孩子的女人还未被解救。而丰县同村的一个男人已经承认,自己是花了1000元买下的一个女人,也至今音讯无踪。我们来不及追问,不知道还有多少女人被这样囚禁着,还有多少看不见的黑暗。

而更为惨痛的“铁笼女”案就在此时浮出水面了,那个长年被关在地窖里,只露出脑袋来,凝视着拍摄者、凝视着照片前你我的女人——虽然无人能想象她究竟遭受了什么,但这血淋淋的事实已说明一切。“链与笼,还有什么容器?”“铁链女,铁笼女,下一个是?”人们追问,但没有答案。

如果这一页如此轻易就翻过了,那么三月八日将毫无意义。

怎么能够?我们接受“国际妇女节”竟如同接受“世界气象日”一样轻易,与此相似的还有很多,比如第65届奥斯卡电影评选,因以“女性为主题”而获广泛的称赞,据说是可以以此表彰妇女对电影事业的贡献。然而等那帮声称自己是坚持“艺术至上”的人终于从愣神中恢复以后,竟回过头来提出如此虚伪的疑问:平权运动是否导致了艺术的平庸。他们不再说下去,但内心早已有了答案。

但这些荒唐评选的始作俑者不应该忘记,那累赘一样可怜的花冠并非我们自己祈求得来,当女性向整个社会发起挑战,想要的也并非这样一个结果。身为女性,而且是在“关闭久了”的此地,我们差不多也已经忘了,女权运动最初的起源,乃是美国妇女为争取公民选举权的努力。

他们阶段性地对女性进行安抚,给出一个边缘的位置来,作为某种装点,充当门面,借机显示自己的大方,好让女人可以短暂消停。但这一切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并不能赢得男女平等的境界。

面对种种不同寻常的关注,部分女人终于清醒过来,“女性问题如此不断地引起重视,说明女性依然只是男性社会中众多问题之一,而不能与男性共同面对社会问题。”但是很遗憾,眼前种种状况都已经表明,女性确实还只是“男性社会中众多的问题之一”,是这个社会急于掩饰的一道疮疤,但因为没有真正长在男人身上而显得无关痛痒,往往遮起来就了事了。

今天是三月八日,是最普通的一天,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关于女性的“勋章”。或许可以这样想,还不必到那一步呢,不需要等一个荣誉因写着“女人”而降落在所有女性同胞的头上,也不必得到这如同花冠一般虚有其表的累赘,仅仅是计算我们所失去的,就该明白女性目前的处境,以及我们在历史中的位置。

我清楚地记得,当俄乌战争一起,丰县“铁链女”的消息又如泡沫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了。前去探访她的女网友身陷囹圄,那些被关进笼子、洞穴、地窖里的女人还安安静静呆在那里,没有办法再发出一丝声音。

就在极短的时间内,我已经看到过许多“漂亮”的檄文,无数声名赫赫的人在反对战争,他们中有的人写道,“俄国人也许会征服乌克兰,但是乌克兰人民在过去几天里已经表明,他们不会让俄国人拥有她。”多么熟悉的强奸犯叙事啊,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们所有人,使用这个比喻的、聆听这个比喻的,都默认女性是“弱势的”、“被掠夺的”一方,几乎所有人都有了这个共识,都赞同这样的说法。但一回到真实的、具体的事件中,人们又开始迅速抽离,仿佛“受害的女性”或“女性在受害”只是一个默认可以被广泛使用的符号。

一些看得见的战争、看得见的侵略已然发生了,但是所有针对女性的战争、针对女性的侵略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察觉,或者并不想察觉。

如果每一场战争都有结果,那么我希望女性在抵御自己被侵害的战争中能够获胜。只要我们能够意识到自己在遭受侵害,也充分意识到这是一场战争——也将是最为漫长的一场战争。

我写下这个标题时,心中愤懑不平,充满了讽刺,但至此还是想将马雁写在2005年3月8日妇女节的文末祝福再次送给各位。

2022年的妇女节,“社会主义的女儿们……祝你们在这一天中的快乐成为两性社会未来的希望。”

祝我们在这场持续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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