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的猴子

我喜歡故事，我喜歡聽別人講故事。每每為了一個故事，眼眶發熱，或是開心不已，猶如一只自在跳躍在林間的猴子。但故事也仿佛林中的果實，總有一季很甜美，汁液飽滿，拿起來就覺得是一個好桃子；也有一季，果實并不那么成熟，還返青澀的時候，就不得不結束生長。可我們也會吃下去。好的也要吃，澀的也要吃，那就是生活。

聽故事也會這樣嗎？

是這樣的。我們很難遇到一個好故事，并不是這個故事不夠好，而是它并不適合你。我們經常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心煩，故事會變成一個花瓶，打碎它不是因為這個花瓶的錯，但在那個時候我們就像討厭花瓶一樣討厭這個故事。我們無能為力。我需要承認這一點，即使我偷偷換了主語，也改變不了這樣一個事實。

雖然這不會讓我更好過，但卻讓我能夠把心放到一塊堅實的巖石上。

聽故事，像一場冒險，如果太虛假，那一切講述都是一張蹩腳的布景，你不會覺得激動，只會更深深沉入一場無聊。但有時候，故事也會挑戰你，讓你覺得受到冒犯。你無法把你和他的沖突，歸結為彼此應有的界限之內。當我們堅定的時候，肥皂泡是一定會自己爆裂開的。

但我居然比肥皂泡還要脆弱，我不想撒謊，但也不想去做違背心愿的事。

彷徨和恐慌，就成為空氣里最濃烈的氣味，久久不散。

講故事的人告訴我，如果你想要走在柔軟的大地上，不必把每一寸土地都覆蓋上皮革和棉被，你只要給自己做一雙柔軟的鞋。

包裹自己的雙腳可以容易完成，包裹大地則只會讓人發瘋。

當事情不順遂的時候，我會閃躲。

確實不勇敢，對吧？很多時候，我們都希望自己是個勇士，更大膽地猜測下去，也許我們內心對我們自己的期許，要遠大過許多英雄。

但真實的情緒，往往不如人意，甚至讓我們換上胃潰瘍——可憐的胃——那么好的伙伴，卻要承受我們帶給它的無窮壓力：憂傷、失望、病痛、憂郁、寂寞、憤怒……

我們比自己想象得更脆弱，正如我又換用了一個可以躲藏自己的主語。

從前，我是認為，要做到什么，才能得到快樂，而我現在不快樂，就是因為我還沒做到。

那是一種進取的想法，但這就是一場沒有終點的個人馬拉松，身邊沒有人，更不會有引導車告訴你，還有十公里、還有一公里……

我們筋疲力盡，我們踉踉蹌蹌，但抬頭看去，仍是重重遮擋，而路——太漫長。

這真讓人絕望。

我已經忍不住要擁抱這個可憐的自己了。

故事當然可以講得更細節一點兒，用真實的感情，告訴你一個更真實的過去——可是，就像開始說得那樣，這樣的故事不適合每個人。我們的故事，不在別人的嘴邊，只在我們的心里。面對自己，回想過去，總不會那么容易，太多太多我們不愿意面對的傷痛了。即使已成為過去，卻總是在身體內，隱隱作疼。我們曾經因為它遍體鱗傷，于是這個被剝離去的它，便成為生命里，無法觸碰的印跡。

痛的已不再是過去，因為過去不會重演，真正讓我們恐懼的，只是現在的自己。

猴子到了地面，他努力直起腰，消失了尾巴，拉扯起腸子。

我則輕輕合掌，感謝為我承擔苦痛的人，即使他并不覺得這是苦事，但卻讓我從中逃離。

逃離不是辦法，但我的感謝卻如此真誠。

有一天，我會給你講一個好的故事，并愿意在你追問的時候，告訴你那個壞的故事。

就是這樣，你看，到了結尾，我沒有再用「我們」。那不是因為，我和你沒有因緣的連接，你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