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最需要的是爱:我喜欢你,牛郎A!
以下文章来源于BIE别的 ,作者BIE别的
别的女孩:Chiyo 是一名在日留学生。白天她就像其他普通的留学生一样读书、上课,而到了夜晚,Chiyo 就会徜徉于日本红/灯/区的街道与店铺中,一开始是作为红/灯/区的消费者,后来她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她在微博上记录了自己日本红/灯/区的经历,这个系列被称作 “在日女子红/灯/区漫游指南”。前情回顾可看:
* “指南” 系列内容为 Chiyo 个人的观察和体验,仅面向对此类服务有好奇心且心智健全的成年女性。未成年人请主动退出,成年人请勿上纲上线。
Chi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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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的夏天要到了。我穿着短袖,走在阔别已久的歌舞伎町,红色的街灯依然闪闪发亮,招牌上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牛郎对所有路人笑着,巨大看板上写着 “这条街道上,需要的是爱”。
我继续往前走,绕过了最熟悉的那家牛郎店。现在看来,那个入口是那么小。去年夏天,我次次都是从那儿出来。那些金子般的灯光和笑声被抛在脑后,某间大楼屏幕突然开始播放某家牛郎连锁店上个月的销售额记录。熟悉的岗位和排名上,我理所当然地没有再听到 “小周” 的名字。这也是自然,歌舞伎町的夜晚照旧,但是小周不会再次出现了。
我想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歌舞伎町。
我一直想给小周写点什么,又觉得 “想给什么人写点什么” 的说法实在惺惺作态。就算我写下这些,我和小周的故事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我还是很想给小周写点什么。不是作为恋人,也不是朋友,甚至不是什么认识很深的人,仅是一个 “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的人,我希望和大家说说,世界上有一个活在歌舞伎町的小周,还有那个我和他共度的暑假。
我第一次在这里遇到小周
去年的夏天,我回到了东京,新冠紧急事态一结束,我立刻又去见了他。
去年的夏天,我每天开着 youtube 学习化妆,摘掉了眼镜,戴上美瞳,画着大大的下眼睑,穿上 “地雷女” 的连衣裙,看起来和所有牛郎狂一样没有个性。
去年的夏天,我在这条街上打工,那还是我打的第一份工,是在有点擦边球的饮食店当服务生,穿着兔女郎的衣服陪酒接客。每日画着闷热的妆,举着每小时 3000 日元的招牌趴在门口,打量来往的人群。没有客人经过时,就抬头看看不远处金色街灯闪耀的街道,想到小周也在那里,心里盘算着下次工资发下来,就可以去给他开香槟了。
去年的夏天,我和他拉着手一起走,那还是我第一次和男孩约会;去年的夏天,他称呼我为公主大人,我在香槟 call 声里手足无措地喝掉一杯香槟;去年的夏天,在歌舞伎町,我和小周。
小周做牛郎的名字就是一个单字 “周”,念作 shu 。对于日本人来说,“周” 作为名字是冷僻字,倒是有些像中国人的名字。他后来告诉我,那是 “周围的人” 的意思,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周围的人 —— 那到底是 “要感谢周围的人”,还是 “要谨慎对待周围的人”,还是 “我就是时常陪在你周围的人”,我至今也没能明白。总之,是看起来没什么牛郎气息的名字。就连脸也是,苹果肌圆圆的,比起牛郎更像刚出道的年轻小演员。
他工作的店是在全日本牛郎店里也算得上顶级中的顶级的店,“ TOP D ”。人气电视剧 “致命之吻” 和企划 “催眠麦克风” 都在此取材。
小周本人在这店的人气也数一数二。2018年7月入店,仅用11个月贩售额达1亿日元,2019年度总销售额第二。而这家店的第一位,就是曾经介绍过的都市传说先生,闪闪发亮全组最年少 top “圣麻” —— 两次刷新年度总销售额,刷新月销售额,有过月销售8000万记录,背后的客人正是现在歌舞伎町第一陪酒女的一条响小姐。
而小周也有小周的噱头,基本上所有出镜的海报,都会在下面写上:
“东京大学模试 A 判定”,“全国第十五名” 的天才 host
放弃了东大入学,转而来当牛郎。这样宣称的小周,在海报上穿着白衬衫,非常天真烂漫似的笑着。
当然,牛郎说的话首先抱着不相信的态度去听比较好。我和朋友踏进 “TOP D” 那标志性的、显眼的豪华下旋楼梯时,都还抱着这样的想法,无论是谁都没有当真。
而一个半小时后当我们再次站在门口时,都两眼放空,看着街上的人群喃喃:“这就是恶魔级别的话术啊”,“天才的说话方式原来如此”……
天才牛郎的对话游戏
时间回到 2019 年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小周。
友人 D 是一起吃过晚饭后被我硬抓来的,为了喝可尔必思喝到饱才去的。D 不仅不喜欢牛郎,甚至有点恐男。和总是咋咋呼呼的我不同,D 是非分明,头脑相当清晰。她被我拉进牛郎店后玩得并不开心,随便指名了两个人,冷酷拒绝了所有交换 line 方式的牛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这些我都没有注意到,还在和旁边的牛郎嘻嘻哈哈。
之后小周来了,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装。在香槟 call 不断的豪华大厅里,他的五官并不那么显眼,看到名片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东大 A 判定的 no.2 。他对我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全然不像是喝过酒的眼睛。
那天90度直角的沙发上,我们的座位顺序是:
【牛郎 A】 【桌子】
【朋友 D 】【我】【小周】
穿着白衬衫来的小周和我稍微寒暄了一会儿,突然问起:“那孩子也是留学生吗?两个人一起来日本的吗?” 他是指我的朋友 D。
我点点头,正在尴尬着的另外两位也注意到了这边的话题。
于是小周身体前倾一些,但依然看着我,带着有点孩子气的笑容自然道,“关系真好啊,那两个人都来介绍一下自己朋友怎么样?来说说对方的兴趣,和优点缺点看看?”
我哈哈笑起来,“她很聪明,哪有什么缺点啊!优点的话,日语很不错,比我好多了,已经考上大学院了。要说兴趣是音乐,她很擅长音乐!”
朋友也抢过话来,“没有这回事,她日语也不错,兴趣则是读书……”
另一边的牛郎 A 立刻露出得救一样的表情撒起娇来:“啊?你都没告诉我的说!对了,说起音乐,你喜欢日本的音乐吗?” 朋友点头:“我喜欢日本的 j - pop 还有……” 两个人顺着话题,立刻开始聊了起来关于音乐的事情,又只留下了我和小周。
我这才反应过来,脖子后几乎起了冷汗:这就是游戏技巧!
看着温柔地笑眯眯的小周,我脑子里飞快盘算,刚才他的提问不仅一下子打破了之前的尴尬气氛,还同时做到了三件事:
第一, 在打破尴尬的前提下,没有让我感觉到被自己的担当忽视。
—— 我想并不是没有牛郎注意到我们桌的气氛差别,但是牛郎是一对一服务的,为了不让真正指名自己的客人吃醋,就算注意到了,也往往不会将注意力从自己的客人身上移开。
第二,在打破尴尬的前提下,没有让朋友感觉到被我忽视。
第三,在打破尴尬的前提下,没有抢走同僚的客人。
之前见到过一个比喻,说人与人之间的谈话是抛接球游戏。为了让会话进行,需要有抛球的人和接球的人,一来一回才可成立。但是小周的抛接球游戏可以同时和三个人展开,将球打给一个人,间接地让其他人去接。
之后又和小周聊了些东京和东大模试的事情,因为我心里总是惦记着刚才的抛接球,脑子里是一些三维弹球,甚至没怎么注意之后的谈话,十分钟不到的初回指名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最后指名了小周,朋友也指名了那个在小周的挽救下终于熬过了艰难十分钟的新人。
两位牛郎最后送别我们到门口,我和周走在前面,却听到后面又传来了有些吵闹的声音。
原来是那个新人牛郎想和友人交换 line 的联络方式,但我知道她绝对没有再次来牛郎店的打算,因此陷入了死缠烂打的僵局里。
虽说是死缠烂打,但我知道,牛郎 A 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喜欢粘人的小奶狗,哪怕最后被拒绝了也无所谓,毕竟在他的 “角色设定” 里,最后肯定要多粘一会儿女孩子的。如果客人是普通的日本女孩,那也不会出现太多尴尬,最多以嘻嘻哈哈的玩笑适时结束。可是我和 D 都难以在用日文表达出拒绝的同时,又显出不是真的生气。
这时周停下脚步,拉着我转过来看着那两人挥挥手,两人注意到了,望过来时我们都有些局促。我虽然心里想到什么,却来不及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见周看了看他们,又对我和牛郎 A 狡猾地眨眨眼:
“要不这样吧!你来拜托 C 小姐,让她去和好朋友要来联系方式再偷偷给你怎么样?”
被我带来的朋友抗议起来,“我可都听到了!”
新人牛郎见坡就下,也立刻对我摆出双手合掌的动作,露出可怜表情 “拜托了!拜托您了!”
我不好意思地问 D ,“怎么样?”
D 坚决摇头。
我说:“抱歉,她很害羞。”
A 遗憾嘟囔了几句,立刻又笑了起来,用委委屈屈的可爱表情和周一起送我们离开了。
我和 D 离开了店门口,在夜色里的歌舞伎町又走了一会儿,最终我开口,“怎么样?”
“太强了。” D 定定地说道,“因为是拜托你再来拜托我,所以我拒绝你后,他也没法再纠缠,也用不着继续纠缠了。我也不用说太凶的话。”
“太强了。” 我也得出结论,“好想和他学习说话……”
“像个牛郎一样悲惨地活着”
晚上回去后我查了一些小周的图片,便彻底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之后不久我就搬离了东京,去了名古屋。再次考回东京的学校时我又想起了小周,“说到底,东大 A 判定是真的吗?” 这样想着,我在失眠的夜里开始看起了水商贩业者的匿名论坛。
匿名论坛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家披着马甲肆无忌惮地说谁的坏话。匿名论坛里的污蔑,辱骂,那些坏话永远比好话多得多。而按照匿名版上的那些 “黑料” 所言,小周的东大 A 判定是真的。我还知道了,他出身冲绳,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因为家庭条件没有上大学,之前在做家庭教师。
—— 冲绳是日本离岛,坐飞机需要两三个小时。除了旅游度假景点以外,是什么也没有的真正的乡下。后来有一天我缠着小周在地图上给我指了指他的家乡,小周移动谷歌地图,找到了冲绳北部靠海的一片区域,说 “我家就在那里。” 我看着地图,群山环绕间什么也没有,只在海边坐落着小小的城镇,方格网状间串联着一个学校,几间商店,放大了图片可以看到,那不是全家罗森之类的连锁便利店,就如同国内几年前的乡镇里,供销社似的杂货铺子。
这样子的背景比起单单的东大 A 判定更有噱头了,简直就像是电视剧的女主人公。要是现在再给哪个电视剧的女主角写这样的背景,一定会被观众大骂 “什么白莲花!”、“太烂俗了吧!”
但是匿名版并不是以怜悯的角度去谈论小周的这些过往的。匿名版的牛郎狂们提起小周时是:
“好恶心,家里是乡下还有弟弟妹妹拖累,还为此借钱。”
“如果结婚的话,一定是那种要拖家带口的男的吧?好恶心。”
“说什么呢,你会想和这种牛郎结婚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
“总是一副头脑很好的样子真是让人来气。”
“对啊!每次稍微说点烦恼就会发过来一大堆东西!”
“是牛郎就给我!悲惨地!像个牛郎一样活着啊!”
—— 最后一句让人难以忘怀。
这是小周曾经发给我的 LINE ,就如女孩们吐槽的一样很长,简直像人生小作文,而且每月末都会这样发来一次。
我不觉得这些说刻薄话的女孩子是坏人。要说谁是坏人,在歌舞伎町每天说谎,干着世上最堕落的生意的小周也不是好人。每天笑着的小周,和虽然得到了小周的微笑转头又开始说坏话,大喊着牛郎就给我像牛郎一样凄惨活着的女孩子,要说谁真的是坏人,好难。
我只是觉得最后那个女孩子说出了牛郎生意最重要的部分。牛郎也好,陪酒女也好,地下偶像也好,把爱,谎言,真心称量,放在便利店里论斤贩卖的人,大家之所以为他们花钱,这种心理用比较日本的方式来说就是:“我想为那个人应援!我想支持那个人!”
日系偶像的标准是,被人爱的偶像不一定是唱歌最好,跳舞最好,演技最好,长得最漂亮的那个。毋宁说,必须是唱歌唱得也有点不行,跳舞也有点不行,长得也并非那么绝对漂亮,哪哪都有点不行,这个人才能成为偶像,才能得到大家的爱。因为偶像区别于其他艺人的地方在于,偶像唯一的才能,是被人爱,被人所支持的才能。
只有有点缺陷的人才能当偶像。天生就过分美丽聪明优秀可爱的人,会让人想 “哪怕我不支持他,也会有别人支持”,而有哪里不太行的人,才会让人涌起 “我不支持他,就没有人可以支持他了” 的心情。我听说早年的 AKB48 甚至会首先筛选掉长得最漂亮的那些,留下看起来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孩。
因为是平凡人,有缺点,就和你我一样。因而让人觉得,我支持 TA ,不仅是在支持这个人,而是支持和自己一样的 “平凡人”,是 “不够优秀的人” 的胜利,是在支持我等 “人生败者组” 的胜利。
我想正是这个原因,牛郎也好,陪酒女也好,偶像也好,他们中最优秀的必须是能博得大家的爱,又不能真正被人所爱的那个。因为一旦你得到了爱,得到了幸福,你就不再有得到我的支持的资格,你会变成被我咒骂、仇恨,被我视作敌人的另一边 “人生胜者组” 的人。这份爱同时也是诅咒。贩卖爱的人,和在购买爱的人,这份关系就此闭合循环,这宗交易正因我们身上那些不光彩,不体面的部分才得以运作。
小周正是输在了这一点上,他的天才话术技巧,还有通过东大判定的头脑,在歌舞伎町反而是绊脚石。
此外小周的黑料的还有一点,就是 “枕营业” 和 “鬼枕”。
所谓 “枕营业”,就是指陪客人睡觉的意思。牛郎基本上都会枕营业,但是传出去就会被人笑话,“鬼枕” 就是用来嘲讽这些人。而小周,在近 900 楼的讨论版里,没和他睡过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就算只花了三五万也会睡,这样的男人只让人觉得廉价”,“他的大客户都不觉得丢人吗?” 揭示板里一个女孩子如此说道。
我想象了一下在很多很多女孩子床上的小周,从有点情色的角度来说,让人想到小兔子。连一点爱都不会放过,也很像小兔子。无论三万还是五万,仿佛到手的点心一点也不愿意分给别人的吝啬小孩子,非常贪婪。这样的小孩,会被大人讥笑是丢人,没用,很穷,果然是穷人家的死小鬼而已。
—— 小周,小周真是太聪明又太笨了!为什么连那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呢。
小周很聪明,能说话说得像是恶魔的银舌头一样,同时和三个人进行言语的抛接球游戏,但是这种地方又太笨拙了,不然不会露出弱点,叫人说出 “你给我活得再悲惨一点!” 这种话。
所以小周也没有胜利。他也并非是 “人生胜利组”。没能完全失败,也没能完全胜利的小周,总让我觉得更可怜了起来。他嵌在歌舞伎町这宗巨大的交易里,让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好像既没能成为大人,也不是小孩子,变成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怪东西一样。
如果小周再聪明一点 —— 可他已经很聪明了。如果小周再笨一点 —— 可他也已经很笨了。
如果更加多愁善感一点,或者如果我不曾亲身加入充满爱和诅咒的不光彩买卖,我就可以和更天真的女孩一样感叹:唉,有着圆圆的苹果肌,笑起来很像小兔子的小周,要是不在歌舞伎町了该多好呢。
可是我知道,讨论这样的可能性没有任何意义。小周是自己选择加入这门生意,而且做得还很不错。小周也一定让很多女孩子哭泣过,夺走了大笔金钱也什么没有留下,他笑着的时候是真正的骗子。
揭示板里,也有无数女孩子真心实意地大喊 “他就是个不可饶恕的欺诈师,把骗我的钱还回来”。几百万,几千万,还是上亿?这是他卖出去的爱,也是他收到的诅咒。这些都是身为欺诈师的小周的勋章。
我无法想象不在歌舞伎町的小周,那一定是不为我所知,也不为揭示板上的任何女孩所知的一个人吧。
指名他的理由
我喜欢的作家,森见登美彦说,他讨厌可能性这个词语。让年轻人无止境地讨论未来的可能性,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并不是因那众多的可能性才在这里。现在活着的我们,恰恰是因为排除了那些可能性,由众多 “已经不可能了” 的有限闭路才构成了现在在这里的我们。所以,不在歌舞伎町的小周,起码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不存在的。
好可怜,好寂寞。让我觉得可怜的也不是小周,而是所有人无论如何都会感到寂寞这件事本身。
我非常难过的时候总会想去看海,虽然我的家乡并不靠海,但晚上无法入睡时,或者一夜过去后在早班的电车上被太阳晒着困倦的眼皮时,我总会听到朦胧的海潮声。而故乡在一年四季阳光明媚还会有白色水鸟叫声的海上小岛的小周,被称作天才欺诈师的他也会在歌舞伎町梦到故乡的海吗?
小周的推特用海豚做头像,那天他转发了一条自己参与的电视台活动。
活动是让牛郎参与社区服务,帮助福利组织摆摊卖一些小帽子小玩具之类的来筹集善款。节目组原本的预计是,都让服务业中作为顶级从业者的著名牛郎们来卖东西了,一定是巧舌如簧反响火爆。可实际上应验了的只有巧舌如簧的部分。
画面中,小周摆着甜甜的笑眯眯的笑容,拿着一顶便宜爆款鸭舌帽对公园里的小朋友们推销:这可是超人气时髦商品!很快就要卖完了哦!——节目画外音悄悄吐槽:本来也只有一件,哪来的很快卖完。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过去,又绕回来,看看小周。小周继续对小女孩甜甜微笑着,正要施展 top 级牛郎身价千万的银舌头时,小女孩指着小周说:
“这个人!笑得好像欺诈师哦!妈妈说不可以和骗子说话!” 小女孩说完又啪嗒啪嗒跑走了,只留下小周的笑容一瞬间僵硬。
看到这个视频的我躺在床上笑了整整半个小时。小孩子的眼光真是犀利,真不愧是太聪明又太笨拙的小周同志!你的谎言被小女孩识破了!
可怜巴巴的小周 ——并没有可怜巴巴,他在自己的推特上转发了这条视频,并且配上了甜甜的欺诈师一般的笑容 emoji ,转发道:
“没错,我就是欺诈师 A 氏哦 wwww”
辗转反侧看完了小周的匿名讨论楼,又开始翻开推特的我,在看到这条推特的瞬间,决定了:我要指名小周,做我的担当。
很难说我不是在擅自对小周移情。虽然洋洋洒洒说了一堆看似很了解小周话,其实我也和偶像饭一样,只是擅自从小周身上找到自己,我想支持小周,是因为想支持和我擅自解读里的小周一样的自己。我也总是说谎。
现在想来正是这个理由,无意识间奠定了我们之间无止境又无聊的谎言游戏。我们总在互相欺骗,比比谁才是那个欺诈师。
“你好,初次见面”
去年夏天我再次来到了小周的店里,时隔一年,这次我是只身一人到来。
我心想这样大的店,一定不可能记得一年前偶然间只来过一次初回的客人,何况初回的那天,小周没有和我交换 Line。递上身份证时我很紧张,一个人站在第二次到来的店内,我对前台说:
“您好,我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
前台看了我的身份证,我的心跳噗通噗通作响,初回是五千日元,第二次来却要一万五,谎称初回当然是不得了的欺诈行为。过了一会儿,前台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对热闹无比的店内喊了一声 “初回的客人一位!”
我深吸一口气,在牛郎们 “欢迎光临” 的迎接声中走了进去。一位担当服务生的新人牛郎带我在座位坐下,好巧不巧,是和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样,位于店内最中心的沙发座。我在沙发上坐得笔挺,小腿斜放,尽量装出第一次来牛郎店的女孩子那样紧张又好面子的模样。
问到我的名字时,我回答 “Chiyo ”。不同于第一来这家店时报的本名,但读音很像。服务生记下我的名字,将店里的名册递给我,我随意而缓慢地翻着,故意先略过排在前面的小周,随便点了两个看起来顺眼的,又重新往回翻,最后才指了指小周。
牛郎们接二连三地来和我这个 “第一次来店里的客人” 打招呼。我在心里牢记自己这一次的人设 —— 第一次来这里时,我是爽朗甚至有些男孩子气的女孩,爱读书还有点宅,老实说不太像牛郎狂或者未来的牛郎狂,于是这一次,为了让身为人气牛郎的小周也能感到我身上有利可图,我给自己设定了新的角色人设 —— 我决定扮演家境富裕实际缺爱,看起来开朗爱玩,其实又敏感又寂寞,很容易轻信他人的女孩。
小周到来之前,在我桌边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新人,叫 “波奇”,有点像小狗似的名字。他笑嘻嘻地拉着我问我,“Chiyo 酱除了是学生,平时有兼职吗?”
我眨了眨眼睛,迟疑了半秒,说,“我在当地下偶像。” 我挑了一个和我绝不相关,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闪闪发亮的职业。这样缓慢说完,我又有些来劲,“对了,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我想当偶像呢!”
“哇!好厉害!我要成为世界第一的牛郎,你也要当世界第一的偶像哦!” 波奇高兴地大喊起来,拉着我击掌。
我也笑起来拍向他的手,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位牛郎来到桌边,波奇转身对他嚷嚷,“周先生!这孩子是偶像呢!”
我抬头,看向第二次见面的小周。
他穿着白衬衫,和广告画里一样,我现在想到这可能也是他的 “人设” —— 白衬衫系,清爽的帅哥。一年没见的小周依然是苹果似的脸蛋,小兔子似的可爱笑容,我喜欢的天才欺诈师 A 氏来了。他笑嘻嘻地递上名片:“好厉害,怪不得这么可爱,怎么称呼你?”
现在想来,小周总是微微笑着,很有礼貌,像小兔子,眼睛笑得弯弯的,也很像狐狸,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其他的表情。后来据其他熟悉我们的牛郎描述,你们两个人一坐在那,就总是一边互相对对方有礼貌地笑一边点头,气氛真是奇怪。
“你好,初次见面。” 我对他说,“我是 Chiyo。”
我的视线粘着他不放,仔细打量着这个人,当然,我表现地也很自然,紧盯不放的视线里又有些小女孩的害羞和小心翼翼,波奇立刻夸张地打量起了我们,一拍脑袋,“对了!你看照片指名的就是周先生吧?眼光真好,我要是女的我也要指名周先生!”
小周笑着和波奇打闹了一会儿,歪头看看我,在我身边坐下,安静地摆出好让我仔细打量的姿势。我们两人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类似电视剧慢镜头的氛围,虽然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提前算计好的。只有局外人波奇的视线依然夸张地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追问道,“怎么样?怎么样?真人感觉如何?”
我看着小周缓慢又故作害羞地道,“嗯,我好像对周先生一见钟情了。”
小周在我的桌边聊了十分钟左右,这一次我们的话题一下子变得很无聊,无非又是重来一遍,介绍自己,你平时做什么云云。“你第一次来牛郎店吗?” “我第一次来牛郎店。” “你为什么指名我?” “因为你的脸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你一见钟情。” 诸如此类。小周完全没有认出我是曾经来见过他一面的女孩子,这也是理所当然。
十分钟的期限结束后,波奇戳了戳我,“对了,你要是喜欢周先生的话,干脆就在这里正式指名他,‘再和他喝一杯(飲み直し)’ 好了。”
“‘再和他喝一杯(飲み直し)’ 是什么意思?”
“牛郎店的初回系统,一个人只有十分钟”,波奇开始比划起来,“但是既然你这么喜欢周,那肯定想和他多说说话吧?只要一万五千日元,就是正常的费用,可以正式指名小周……”
我立刻打断他的话,“我想和周先生多说一会儿话。我要再和他喝一杯(飲み直し)’!”
“唉,真的指名我就可以了吗?” 波奇解说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默不作声的小周温和而狡猾地笑了,“这家店还有很多帅哥哦!再看看别人也不错。”
“不,我就要周先生!因为我一见钟情了!” 我大声道,像一个任性的热恋中小女孩。我撒着谎,忘了那时自己有没有看小周的表情,或许是在微笑,但我却记不得那时他的脸了。
第一次指名后的 After
我花了一万五千日元,以 “Top D” 正式的入场费指名了小周做我的担当。小周来回感谢我,我知道,飲み直し哪怕在牛郎店中都是很少见的例子,只有对特别特别喜欢的牛郎才会这样做,大多都是事前就已经联系过,像是已经在推特聊过很久的牛郎,才会在初回指名时立刻 “再和他喝一杯(飲み直し)”。毕竟初回系统本身是牛郎店最大的优惠,但是一旦飲み直し,就变成正式价格了。
我无所谓,只有这样才能符合我面对小周时的 “人设” —— 一股脑陷入热恋的单纯少女。以及,谎称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我,本来就该付这么多钱。
付了一万五的入场费之后,小周问我要喝点什么,我迷茫地摇头,说 “我不知道牛郎店都有什么饮料”,让小周拿来了酒水单给我,眼睛在瓶装和香槟酒之间来回摇晃。
“这些很贵的,”小周在旁边轻轻对我说,手越过我翻了一页,手指划着单点的听装酒,“就喝这个吧?Chiyo 平时喝什么?”
我们点了 4 罐柠檬堂,适合女孩子的甜甜鸡尾酒,小周一直在轻声对我解释牛郎店的系统,对我说学生不用太勉强自己。但是,营业快要结束时他又点了四听,便利店十倍价格,每听 3000 日元的柠檬堂整机码在桌上,根本喝不完。
我和他说干杯,喝着其实不大喜欢的太甜的酒。心里只想着那个在网上看了许久的小周现在确实在我身边,像是活的人一样说着话,他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他就是那个欺诈师 A 氏,那个像是小兔子一样又可怜又狡猾,手腕高明的歌舞伎町骗子。我装作头脑晕乎乎又紧张,对他的话都点头说嗯。
“说来,地下偶像平时都做什么呀?”
“骗人。” 我说。
他也不是总能陪着我,人气牛郎小周时不时便会收到服务生的传唤,一边小声对我道歉一边拍拍我,让我等一会儿。他碰到我的肩膀了,我心想,第一次身体接触。
小周离开后,波奇又回来,打量着我,“对了,你知道小周是冲绳出身的人吗?”
我摇头,“不知道耶!冲绳,那个都是海的地方,真好,我也喜欢冲绳。”
“那太好了!等下你用冲绳话和他说一句谢谢你,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波奇又兴奋起来,他真是个天才牛郎,我心想,以后一定能成为顶级牛郎的,说不定比小周还厉害。活蹦乱跳的波奇拉着我用手机查起来,冲绳话的 “谢谢” 应该怎么说。
虽然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回忆着,甚至不记得那时小周的脸,但是和他一起喝酒,还是好开心。
过了会儿小周又回来了,突然问我,“今晚离开这里之后有什么打算?” 压根没有喝醉的我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全身的细胞好像都站起来了 —— 这是 After 的信号。赢了,我骗过他了,我今天的举动确实引起了小周的注意,突如其来的 “一见钟情” 和看起来毫无金钱观念的 “再喝一杯” 让他感到这个傻乎乎,钱包里又有点闲钱的女孩身上确实有利可图,这是决胜的机会,我和他的骗子较量即将在这里决出胜负,我绝对不能错过这次 After 的机会。但是切记,切记,我现在是 “不知道 After 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来牛郎店的女孩”,所以片刻兴奋过后,我只是茫然歪头,“回家?”
“那……如果还有时间,我还想再和你聊一会,” 小周缓慢地垂下眼睛看着我,“这里有点吵呀,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可以吗?”
“嗯,那你稍微等等我哦!” 小周像是小兔子一样笑了起来,我心里也是这样笑的,“等我一会儿!” 我点点头,看着他,突然从嘴里挤出了那句发音乱七八糟的冲绳方言:“谢谢。”
他惊讶地眨眼,虽然真正的震惊或许只有半秒不到,便立刻看了看不远处一脸恶作剧的波奇,大笑起来,脸上带着大抵是酒精晕染的红,然后又郑重地拉着我,额头几乎和我抵在一起:“谢谢你,今天选择了我。”
小周挥挥手喊来服务员买单,因此那之后我嘟囔了句什么,他似乎没听到。然后,他牵着我,自然地帮我背起背包,拉着我的手一步步走向 “Top D” 的螺旋阶梯,走进歌舞伎町的夜色里。
而后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放开我的手挥手送别说路上小心,而是牵着我走进了隔壁的一栋大楼。“这楼上有一家酒吧,和我们店很熟的。” 小周对我解释,“你在那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我紧张地点点头,这一次的紧张是真的。After,我终于要进入那个只有真正的牛郎店客人才知道的世界!楼底下一群牛郎牵着各自的 “公主” —— 那些今晚最为让他们钱包鼓鼓的女孩,吵吵嚷嚷地聚在一起。
“呀!这不是周吗!” 那些男孩女孩笑着对周打招呼,目光也不经意地扫过我身上,醉酒后红彤彤的脸庞上都带着夸张的大笑,“晚上好!公主!”
小周笑着挥手和他们快速说着什么玩笑话,牵着我走进楼里,替他今天的公主按下了电梯。
// 编辑:Rice,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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