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牛郎店初回体验报告

BIE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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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章来源于BIE别的 ,作者BIE别的

别的女孩:Chiyo 是一名在日留学生。白天她就像其他普通的留学生一样读书、上课,而到了夜晚,Chiyo 就会徜徉于日本红/灯/区的街道与店铺中,一开始是作为红/灯/区的消费者,后来她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她在微博上记录了自己日本红/灯/区的经历,这个系列被称作 “在日女子红/灯/区漫游指南”。前情回顾可看 春宵苦短,少女在红/灯/区前进吧!与 到日本第一周,我买了一个男孩子的性感按摩 以及 因为想被绑在来所以找了日本 SM 专门店 还有 你有多真心爱我,十万?百万?一千万?

* “指南” 系列内容为 Chiyo 个人的观察和体验,仅面向对此类服务有好奇心且心智健全的成年女性。未成年人请主动退出,成年人请勿上纲上线。

Chi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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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牛郎篇(上)中,我们已经大体了解了 “ホス遊び(去牛郎店玩乐)” 是什么。这次,我将从我实际接触过的牛郎店中选出四家,说说 “初回”(第一次去这家店)的体验。


和大家想象中的不同,所谓牛郎和牛郎店,并非都是有着一群梳着奇怪金发,穿得花里胡哨的牛郎到,吵吵闹闹地开香槟的样子。牛郎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千人千面,除了说到牛郎就会想的 “吵闹系” ,近来也流行起了韩系、稳重系、治愈系和可爱弟系等风格,营业方式也各有不同。

今天,请化身为决心第一次踏入牛郎店的女孩子,和我来一起轻松地 “云” 逛歌舞伎町吧。


欢迎来到歌舞伎町

第一次踏入歌舞伎町的大门,你将看到那扇曾经在微博和旅游杂志上见过无数次的门,闪耀着只在照片里看过的红色霓虹灯光,还有 “一番街” 的大字闪闪发光。

不过牛郎店聚集的街道并不在一番街,这条街尚且还是以饮食店为主,夹杂一些服务男性客人的店。沿着红灯区的主街往里走,可见一个小小的广场,中心有电影院。沿着进来的方向看向左手边,有一间便利店,大约从那个位置开始,就有拉客的牛郎,和坐在马路边喝粉色魔爪饮料的歌舞伎町女子了。

从这个拐角开始,就是乐园之门

牛郎店的外面没有想象中华丽,也没有类似中国的夜总会或夜店的夸张大门,就和日本的许多餐饮店一样,开在某个大厦内某层或者地下。著名店铺 “黑色” 也不例外。但与日常餐饮街不同的是,从靠近新宿车站的位置便不时可以看到张贴牛郎店广告的宣传车驶过,商场和写字楼顶上挂着牛郎的巨幅宣传画,这一切都毫不掩饰地提醒着你已步入乐园。

图源某大型牛郎连锁店的官方推特, “职业:帅哥(職業、イケメン)”

除了牛郎店,陪酒女的夜总会以及其他风俗店也开在同一条街道上,从路上拦住你的引客人员就能看出对方到底属于哪种类型的店铺:

- 看到化妆的女孩子便有些或害羞或轻浮地笑着迎上去,说着 “姐姐,对牛郎店感兴趣吗,要来初回吗” 的年轻男孩,是牛郎店的新人牛郎。

- 站在街旁也不拿包,一年四季都穿着过于轻薄的衣服,例如白衬衫超短裙或者兔女郎服和披肩,到了冬天便在超短紧身裙外面披着羽绒服一边发抖一边揉搓着肩膀的女孩子,是 “girl's bar” 和小型 club 的女孩,也就是夜总会的低配版。

真正的夜总会的女性(キャバ嬢)是不会出现在街上的。并不是因为傲慢而不愿拉客,反而是客人要求她们如此。为了让客人觉得为见到她们而花出的钱是值得的,她们必须保持自己的身价。就像是付费才能看到温室里水培的珍稀花卉、笼子里罕见的人工培育金丝雀,交际花也是绝不允许轻易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哪怕她们其实也是普通女孩。这一点是夜总会和牛郎店不同的地方。

- 穿着冲锋衣和宽大外套,上面多半有显眼的店铺标志,是给风俗引客的男人,通称 “风俗案内”(日文中介绍的意思)。案内所并不只服务于一家店铺,不管是风俗店还是陪酒女的店,都可以经由他们介绍。他们和盘踞在歌舞伎町的无数家店铺有合作,案内所给店铺介绍客人,店铺给案内所分成回扣。他们主要拉住街上的男性搭讪,而女孩子,或许是出于不好意思,即使是牛郎狂也不会去向案内所询问。

牛郎店的初体验

第一次去牛郎店,我对比了价格和各家店铺的宣传网站后,找了 “面向初心者,安心,安全的大手店铺” :某大型牛郎连锁组合旗下的著名店铺, “黑色” 。

当时 “黑色” 的 no.1名叫樱木(化名)。大幅的照片就贴在网站首页,一点进去就能看到。现在想来,这家在广告上打着 “职业:帅哥” 的店的平均颜值果然好高,一眼看去都是美人。而很多小一些的店铺,光看脸就只有一两个长得出彩的。

图中的 “牛郎指名数排名”(2021年3月数据),第一名还是樱木先生。| 图源: “黑色” 的官方网站

和想象里花枝招展的金发牛郎不同,他是健康帅气的类型,广告画里的樱木,让我觉得简直可以去出演假面骑士。有着浅褐色皮肤和端正立体,有些混血感的五官,有点像假面骑士 w 里的翔太郎。

“黑色” 的店铺就如同前文所说,处在除了店铺门牌和灯箱广告毫无特色的大厦一角,从外面来看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但是想要踏入这里,却显得很难很难。现在的我在旁人眼里看来,就是 “正要去牛郎店玩耍的女子” 吧。比起对牛郎店本身的忐忑,反而因为在意别人的眼光而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当然,我知道这是我自我意识过剩在作祟,毕竟在歌舞伎町,没有人会对路上随便一个女孩子多看一眼。

只是这时候我依然抱着一种无聊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和其他去牛郎店的女孩不一样,一想到自己也会被同等看待,被当成那种无法忍受寂寞的女孩,就有点不甘。犹豫了很久,才一股脑独自扎进了店里。

店面意外的小,我去的时候还相当早,又是工作日,几乎是当天最早到店的客人,现在想来觉得十分幸运。我站在显得很安静的前台,磕磕绊绊地对立面穿着西装的服务员用日语说:是初回,今天第一次来。

走流程地看了看用来证明已经成年的身份证,就有满面笑容的牛郎带我进去了,不知道藏在黢黑店铺什么卡座角落里的牛郎们齐声大喊 “欢迎光临” 。

牛郎店内 | 图源: “黑色” 官网

那一天 “黑色” 在举办活动,店内的牛郎们都穿着学生制服。衣服尺码不很合适,和廉价的 cosplay 服一样松松垮垮的。先来和我搭话的一个新人牛郎笑眯眯,指着自己的学兰制服:我,其实还是高中生哦!

我:哦——唉??啊???……高中生可以……吗?

如果是现在肯定不会被骗到。

对方也完全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真实,立刻大笑着说骗你的啦是 cosplay 活动。 “我 cos 的是不良少年~” ,他说着摆了个 “耶” 的手势。

牛郎店有各种各样的活动,除了万圣节活动,夏天的和服浴衣活动之外,某家牛郎店还搞过 “学院!× BL!” 这样的奇妙活动,公式推特上传了日式学园 bl 漫改剧风的视频,拍摄剪辑地相当精美。

第一次去牛郎店的感想:饮料很好喝。赚到了。有可尔必思太好了。

三千日元的初回套餐,可以两小时内畅饮可尔必思(或者果汁,茶,等等)兑镜月烧酒喝到饱。后来认识的一个说话很幽默的牛郎曾拍着大腿热情赞扬初回制度: “初回真是稳赚!可尔必思随便喝!超级干净高级的厕所也能随便用呢,真是赚了!” 我使劲点头,牛郎店的洗手间确实不仅干净卫生没话说,还随时常备了生理用品,芳香漱口水等,提供给女性客人随意使用。

尽管现在时常去逛牛郎店,但实际上我很不擅长和人说话,只有脑子里的妄想非常活跃。加上我又是言语不怎么通顺的外国人,来搭话的牛郎们也只能问些简单无聊的关于中国美食之类的话题。

没有预想中的吵闹虽是好事,但我还是不由得心想:真是健康过头,健康到有些无聊的友营气氛! “友营” 是我在去牛郎店之前,网上做功课时看到的词,指气氛像朋友之间聊天似的营业方式。相对应的则是 “色恋” ,也就是和牛郎们如想象中那样有些亲密,装成恋人的游戏。

我其实期待着有些刺激的,更有一点点危险的,日常中体会不到的 “游戏” 。

不过我还是乐在其中,毕竟牛郎没有想象中的可怕。我逐渐意识到,牛郎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 “打工人” ,而花了钱的自己则是他们的顾客。所以起码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里,对方不可以讨厌我,起码不可以表现得讨厌我,不可以伤害我,不会使用暴力,既不能说 “你说话真无聊” ,也不能露出看不起我的样子。无论我多么不擅长说话,磕磕绊绊,他们都得温柔地,保持耐心坐在我身边听我说话。我光是为了不用担心被人用讨厌的目光看着,就感到巨大的放松。

我在微博看到一个博主说过,就算日语不好照样可以去牛郎店。因为无论面对怎样的客人,让话题变得有趣正是牛郎的工作。仅因为客人是外国人就没法聊天,只能怪牛郎工作水平不足。

樱木:有完美笑容的假面骑士牛郎

终于轮到樱木先生到了我的桌边。他就和照片上一样,非常帅气又爽朗,有着像是假面骑士里的英雄一样的小麦色皮肤,浅褐色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邻家大哥哥。

“我能坐在这里吗?”

这样问过后,他坐过来,随即自来熟般伸出手搭在了我身后的椅背上,大大咧咧地圈着我,但是一点也没有碰到我肩膀的迹象,让我一下子以为这个人和自己认识很久了,就像青梅竹马熟稔自然地靠在一起坐着。

但是随着谈话的推进,看着樱木先生丝毫挑不出毛病的端正脸庞时,我逐渐意识到:有些奇怪。

他每次笑起来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那看上去爽朗帅气的笑容,嘴角咧起的弧度永远是一模一样的,简直差不了半分。后来我去找了他在网上的照片,也几乎都是如此。

注意到的时候,有点毛骨悚然,还有从背后升起的厌恶感。然而即使我一下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也只是露出完美帅气的笑容, “唉?我的脸怎么了吗?”

漆黑色调装饰的牛郎店里,他就像带着假面的假面骑士一样,展现完美帅气的笑容。

樱木先生那时候让我觉得有些恐怖,现在想起来却只有深深的佩服。这就是所谓的 “职业意识” 吧。想要变漂亮或帅气,为此付出努力,很好理解。但是遇到那些努力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人,却会一下子让人害怕,甚至竖起敌意。我后来试着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笑,却也无法像樱木先生那样每次嘴角都上扬到同样的角度上。

我有些忏悔自己当时对樱木先生的笑容感到恐惧,心里还有点瞧不起自己。如果保持真实的样子就能活下去,当然很不错,可比别人更努力地过着假面的生活的人,我想,他们的努力更值得尊敬也说不定。我尊敬努力地变得很帅,努力地对所有女孩露出可靠完美的笑容,活跃在歌舞伎町的假面骑士 —— 樱木先生。

雾夜: “大和抚子” 的另一面

回到第一次踏入 “黑色” 的那天,拿着牛郎的指名册,除了 no.1樱木先生,我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当晚成为我的第一个指名 “担当” 的雾夜先生(化名)。

雾夜先生,图源 “黑色” 官方网站

记得很清楚的是,当时他的销售额排名并不高,大概第七位。

雾夜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漂亮,安静的表情配上整洁的白色短发,竟然有些纤弱阴柔的美感,甚至有种 “耽美感” ,和樱木先生类型相反,也和想象里的其他牛郎不太一样。

如果他是女孩子的话,大概就会被描述为夜里独自开放,安静地低垂着脸颊的百合花吧。名字也很漂亮,汉字的雾夜两个字组合起来很美。曾用名叫莲城寺雾夜。

现在想来,虽然白发的牛郎要多少有多少,主打草食系的牛郎也是,但雾夜周身那种安静的气质在歌舞伎町却没有见过第二个。或许是因为他的父母都从事医疗相关的职业,出身比很多牛郎都要好有关。

他说话的时候轻轻慢慢的,但恰好能让人听清,在你说话时也会很安静地看着你,动作幅度也都很柔和,不会造成什么噪音。托他的福,之前还在紧张的我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初回结束的时候,我想给第一次来牛郎店的经历留点纪念,他提议一起拍照。不会自拍的我打开有美颜的相机 app ,却转来转去好几次没有找到角度,丢人地大喊 “ 我不会” 就把手机丢给雾夜了。对方熟练的举起来比了手势,镜头里也没怎么笑。

“咔嚓!”

然后又换了角度, “咔嚓!”

我:“不愧是牛郎!自拍好专业啊!” ,拿过手机一看 —— 即使委婉地说,拍得也真的很一般。照片完全没有拍出本人美貌的十分之一,让人想笑。明明是牛郎却也不会自拍吗?你是哪里来的大和抚子呀!

雾夜看着自己被拍的很方的下巴也噗嗤笑了出来。

和雾夜交换了 line ,回去之后稍微翻了一下对方的 timeline (类似微信好友圈),意外发现看起来不是那么起眼的雾夜先生其实是去年的 no.1,然而面对害羞还外语不通的我时却完全没有那种人气牛郎的模样。

更惊讶的是之前万圣节活动时候的女装照片。

图源本人 LINE

好漂亮,作为女孩子有些自叹不如的漂亮。超可爱,带着白色蕾丝手套,肤白貌美的美人大姐姐,像是动画里的妖精角色。虽然还是一如既往不会拍照,但不会拍照的漂亮姐姐好可爱好可爱 —— 我抱着雾夜的女装照片陷入了混乱。

然后立刻发送给了朋友,附上一条: “牛郎店!!!其实好有趣啊!!!!!!!”

虽然之后没有再去见过雾夜,但我就是从这里开始了牛郎店的旅程。

当时我想,我遇到的第一个牛郎是雾夜真是太好了。

—— 然后。

两年后,我从其他喜欢牛郎的女孩那里得知了,雾夜被捕的消息。原本还想,那样的人怎么会扯上暴力事件呢?我之前看到过牛郎因为各种原因被捕,多半是暴力斗殴事件,心里也自然知道,他们真实的样子和营业时的样子当然是不同的,可是怎么都无法将雾夜与街上斗殴的流氓联系起来,直到看到新闻:

2020 年 10 月 23 日。一名经营牛郎店的男性因拍摄自己和未成年女中学生( 14 岁)的情色录像被捕。真名为 “大原豪太” 。

红灯区的世界其实很小,当日,这个人是 “黑色” 的雾夜的消息就传遍了推特和揭示板。那个时候我在东京以外的地方准备考试,所以时隔很久才看到这个消息,一时不禁哑然。沉默了一会儿,我去翻出了雾夜 line ,查看 timeline 。2020 年上半年的记录后,最新一条消息正是几个月前:

他说, “这一次,我因为自己的不谨慎给大家造成了麻烦,非常抱歉。”

我的目光停留在 “不谨慎” 三个字上。不谨慎,他是这样概括的。书面的,没有感情,也自然没有任何歉意的日本人的书面用语。

他说, “我从前一天开始恢复工作了,我决心从新开始……”

我关闭了雾夜的 line 。

心里一下想到的是井原西鹤写的怪谈故事的序文:“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人才是妖怪。”

凤条:歌舞伎町的谎言魔法

最早真正教给我本格的 “色恋” 营业的牛郎,是和 “黑色” 属于同一个公司旗下另一间店, “金色”(化名)的凤条先生(化名)。

对店铺的印象,老实说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有那天和凤条先生交换的谎话让人印象深刻。

凤条先生是这篇文章中,最接近 “大家想象中的牛郎” 那样的人。非常优美的脸蛋,明显经过整形手术变得很薄很薄的嘴唇以及,仿佛不存在现实世界中的色恋营业。

图源 “金色” 店铺官方网站

为了回想起更多凤条的样子,我在写之前点开了他在 youtube 上的采访录像。看到他微笑着被为他点了香槟塔女孩子们簇拥着,说 “我要为了大家努力,和大家一起取得合同营业的第一名” 时的那副可爱模样,我不由得笑着对着视频里的他吐出: “好恶心。”

恶心是我形容可爱的最高级赞美词汇之一。

那天在凤条来之前,我已经收到了堆成小山的牛郎名片,正思考着到底指名谁时,突然被拉住了手。非常漂亮的整过容的脸蛋看着我,指指名片,一个声音说着 “这些都要怎么办呀?”

我疑惑地抬头, “都带回去?”

坐在了身边的美丽男性距离我极近,立刻露出了很委屈的样子, “不要,把那些都扔掉吧,只留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样说着,递上了名片,名片上写着凤条。

他的话让我有些诧异,虽然知道牛郎私底下为了争抢客人什么都做得出,但见到如此直白的,甚至有些失礼的就对刚刚见面的客人说出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

和慢慢开始营业的牛郎不同,凤条先生的特别之处在于,从接触到他身边空气的第一秒时,就已经把两人的关系设置成了恋爱模式。就好像乙女游戏中从按下 start 键开始就绕着女主角转的纸片人。

虚构纸片人,歌舞伎町假人。

凤条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又漂亮又恶心,因为恶心而显得更楚楚可怜、更漂亮了的假人。

一个默认的常识是,歌舞伎町,从踏进这条街道开始,就已经不是现实世界了。

很委屈,很可怜,自我辩解般的默认常识。

所以才会有那样坦白的像是少女漫画一样用《凡尔赛玫瑰》台词说着话的 “假人” 。我觉得这种矫揉造作的风情正是歌舞伎町的趣味所在。因为这里不是现实的世界,是十二点的舞会魔法,大家笑着装作真正的王子和公主一样,交换着缀满大量精美谎言的说辞。好像吃着谎言的甜点,配合假话的蜜茶就能过活的假人,生命周期 4 小时,一夜限定的虚拟生物。

打闹着争抢起了桌上的名片,凤条先生一面作势要把那些纸片全部丢掉,一面突然抓起我的手,用很美的脸庞对着我:

“你到底是喜欢牛郎们什么呀,果然是因为帅哥吧?”

我愣了半秒不到,立刻也露出同样造作至极的笑容,为了让对方听清慢慢组织日语: “比起喜欢帅哥,不如说,我喜欢看你们说谎的样子。”

这个世间的话,总是在各个场合下被分为能说的和不能说的。在现实世界,说不能说的话就是不懂事,但是在牛郎店里,可以说所有刻薄的话,像是故意作对一样说 “平时不能说的话” ,哪怕是出难题也行,出难题也只是游戏内容之一。如何,接不出来就是你输了!我像是小学生一样挑衅起来。

凤条果然对于这个抛接球有些难办,但他面对难题时的策略是,立刻紧紧握着我的手,凑得更近了,眨着眼说道, “可是现在我的 ‘爱’ 并不是谎言啊。”

来了来了,我反而兴奋了起来,被握着手接话,继续刁难道: “对,说的就是你就是现在的表情!我最喜欢了!”

凤条: “虽然现在是充满谎言的时间,说谎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说着 ‘真话’ 的我自己。”

“ ‘真正的爱’ 是好的,对吧?”

真是恶心

那天和凤条幼稚至极的对决,最后也没分出胜负(硬要说的话,我觉得自己赢了),我只能有点遗憾地鸣金收兵,并把唯一一张凤条瑞希的名片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是路边买的很便宜的透明心形包包。为了恶心一下对方,我故意说, “你看,只把瑞希先生装进 ❤ 里带走了噢。”

—— 后来那只透明塑料包包现在早已不知被我丢在了哪个角落,最后因为太脏而丢掉了。

和凤条一起走到门口的时候,因为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回到现实世界的我突然松懈下来,对牵着我的瘦瘦高高的凤条感慨了一句, “你真的很像那种有公主啊、魔法啊的漫画里的角色唉。”

他于是牵起我的手,后退一步弯下腰,像是漫画角色一样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又像漫画角色一般美丽地笑着弯起眼, “这样就是真的公主了吧?”

我被吓了一跳,可是接下来,看着夜风中凤条先生的脸,却不知为何产生了很可怜似的心情。又来了,我有些寂寞地想到。又来了,又是那种毫无理由,轻飘飘地像说谎一样,尽管快活,却又无端寂寞的心情。感觉凤条很可怜,感觉我很可怜。

于是我大笑了起来, “不要啊!那过了十二点魔法都要消失了!”

“不会哦,你会一直是我的公主殿下。” 恶心地微笑着的凤条先生如此说着。

“哈哈!不是在说我,过了十二点就会消失的是凤条先生你啊!”

我就用快要哭出来一样的笑脸大笑着,关上了电梯门。

于是魔法也消失了。我再也没有去见过凤条先生。

瑞姬:和小狗公主的约定

至今为止见到的牛郎中,还有一位营业方式和凤条很像的牛郎,我叫他 “公主” 。恐怕全歌舞伎町只有我会那么叫他。

公主是那种无名的牛郎。

和前文中 “黑色” 、 “金色” 的牛郎们不同,公主所在的店很小,不属于任何组织,连官网也没有,也没有排名,店内的设施一点也不豪华,和卡拉 OK 似的。我是误打误撞走进了这家龟缩在小小写字楼里的店,因为迷路了。公主甚至不是他的牛郎名字,是我取的绰号,我连他的名字都很难记得。

“U” 没有店铺官网,甚至唯一的官方推特也只有寥寥 200 人关注,寒酸到让人震惊。

恐怕也就是因为是如此寒酸的店,公主对于我这样穷酸的客人都紧追不放。他会拉着我说,拜托了,指名我吧,延长时间,只要点一瓶一万元的镜月就可以了……一万元不行,那五千可以吗?

老实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牛郎。我是第一次从牛郎口中听到,一万,五千,这样的物价。

—— 你又值多少钱呢?百万元,三万元,一万元,还是五千,一瓶廉价白水酒精的价格。

歌舞伎町在ホスホス网站登记的牛郎店就有将近 300 所,除去 “黑色” 、 “金色” 这样的大店,剩下的,我想更多的是像公主所在的店那样,连名字都无法被记住的店铺。也多得是像公主那样会为了一万元的镜月拼命花了二十分钟恳求客人,却最后连名字也无法被记住的牛郎。

公主的名字不是公主,是瑞姬(化名),不过本人有点后悔了的样子,在 line 上的名字改成了瑞贵。

我接到他的名片时立刻无礼地大笑了出来: “好可爱,你是公主大人吗?”

“不是公主,是瑞姬。”

“嗯,瑞姬公主大人。”

我笑得太过头了,其他牛郎们都有点紧张地看着我,小声说着:“那个……管男人叫公主有点……”。这家店里的孩子都是入行半年不到的新人,他们还会为此真的有些紧张地小声嘟囔。

从走进牛郎店开始,我就在说谎。

我假装自己是第一次来牛郎店是说谎,名字也是,年龄也是,来了日本多久也是假的,来牛郎店的感受也是假的,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情也是假的,大喊着 “对啊,我就是可以和任何人上/床!因为我最喜欢男朋友了,有了这份心情,干什么都不算出轨~” 引得牛郎们又是震惊又是哈哈大笑起来,但全部都在说谎,就连喝酒猜拳时都在作弊。

离开店之后,同伴对我目瞪口呆,大喊 “你真是个大骗子啊”。

但是让她这样大喊的,主要还是因为我和公主说的话。

公主从一开始就坐得离我很近,握着手保持着肢体触碰,让我看他的眼睛,初回的时间快结束时很可怜地请求我买下五千日元的镜月,我笑嘻嘻地说着 “好啊好啊,让我问问看朋友” ,一边转过头对同伴用中文说道:

好无聊想走了,你帮我装一下拒绝的样子。

第一次被我带来牛郎店的同伴愣了愣,终于想起来摆手,用日文说已经醉了。我于是立刻装出无奈的表情说: “对不起哦!她是我重要的朋友,为了她,今天就先休息吧。”

“还有下次呢,下次我一个人来见你。”

看到对方露出预想中的半信半疑的表情,我伸出小手指说, “来拉钩吧。” 这也是之前在别的牛郎身上学到的,对明知要在这一夜终结的约定说,来拉钩吧。

公主看着我,竟然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以为他是没有搞明白我的意思,再次将小指晃了晃。

这一次公主拉住了我的手指,但是也低下头,几乎是脸贴脸的对我说: “你知道吗,在歌舞伎町,”

—— 在歌舞伎町约定是最没用的东西。我心想道。

“在歌舞伎町约定是最重要的东西。”

“无论何时都不能破坏约定,不然作为人就不及格了,约定是歌舞伎町最重要的。”公主如此说道。

我在心里笑了起来,就连脸上也不小心笑了出来, “好啊好啊,那就约好了,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我这样说着, “下一次我一定会为了来见你而来,因为我很喜欢你说谎时的表情嘛。”

公主这才终于肯和我拉钩约定,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然后下一瞬间抓住我的手凑近嘴边,狠狠地咬了我的小手指。小手指上留下了一圈像是细细的戒指的齿痕。

真的非常痛。我一边心想着 “你是狗吗!” ,一边因为太痛而忍不住大喊着 “真的很痛诶” 并扯回了手。竟然敢咬我,我非常讨厌其他人的体液,只会允许我最喜欢的人咬我。我一下子真的生气了起来。

“那就约好了” ,公主说,带着有点凶巴巴的小狗似的表情, “再说一遍,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我像是投降一样叹气,却又因为被咬了,报复似地故意恶心兮兮地谄媚道: “我最喜欢你认真地说着真话的谎言的样子啦。”

在这之后,我终于查到了公主的名字。在情报网站上, “你是什么营业呢?” 一行下面,公主写着:“你的狗式营业牛郎”。自称公主的小狗,自称小狗的公主,真是可爱。

我总觉得公主的这句话就像是一种,柔弱又纯洁的复仇,就像我对他报复性地大笑一样。

因为在水商贩的世界里,也并没有更多可以用来复仇的手段了。只能为了复仇而笑着,为了复仇而说谎,立下诅咒般的约定。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一个同样擅长说谎的作家说过,他的文学是为了复仇的文学,那是因为作家是手无寸铁的。那么牛郎呢?

彼此武装万全的职业骗子战场,但是剥开谎言之后,意外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柔软的血淋淋的肉。

我总觉得,我和公主说过的话并不是完全的谎言。就好像凤条先生说真正的爱是好的一样;就好像我说到自己真正的恋人时的事情一样;就好像公主说,即使是在这样的歌舞伎町之中,约定也是最重要的那样。这些怎么会是彻底的假话呢。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这是真话,可这就好像恶魔的证明:如果已经默认了这是谎言 ——

你还能透过层层谎言看到那份真心吗。

我后来又见过一次公主,是为了实践当时的约定。时隔一年,春天到来时,东京被新冠疫情席卷,日子一下变得和以往不同起来,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样,歌舞伎町的小型牛郎店也经营得摇摇欲坠。我和公主说这段时间会找时间去店里后,他在 line 上持之以恒地给我发了很久的哭哭小狗表情包。

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公主,但我还是又去实践了约定。我不喜欢他,所以可以满不在乎地背叛他,可我却怎么也无法背叛,也唯独不想背叛 “即使在歌舞伎町,约定也是最重要的” 这一句话。

那天,我一进去便报了预算,点了一瓶便宜的酒,即便如此也还是热热闹闹的。虽然上次见面后,我和公主都不记得对方的脸了。

我们的话题围绕着我的现任担当,另一家店的 “TOP” ,一个叫小周(化名)的牛郎而展开。公主的营业还是和以往一样差劲,听说了我已经有了时常去的牛郎店,还有了自己喜欢的牛郎后,他立刻问我在自己的担当身上所花的一个月的消费额,满打满算地制定起这样的消费他可以和我如何相处,我们能多频繁地见面和说话。

我嗯嗯地点头,说着 “好啊” 。只不过这一次的 “好啊” 并不是约定。我没有再见公主第三面了。其实,我对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或许就是因为一点也不讨厌,才没喜欢上作为牛郎的他。说来可耻,公主那些笨拙的地方,让我莫名地想到同样笨拙的自己,也因为太过相似而无法喜欢上他。

我所喜欢的牛郎是另一个人,也就是那天我们话题中心的 “小周”。在已经从牛郎狂毕业的今天,我终于可以肯定地,用真心话说:那是我唯一喜欢过的牛郎,我喜欢他。

(未完待续)

// 编辑:Rice,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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