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舞伎町,乐园和地狱入口名叫香槟 CALL

BIE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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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在闹哄哄的牛郎狂和他们的 “公主大人” 中间,我按下电梯按钮。离开 TOP D 后,小周带我去往的,是位于牛郎店同一栋大楼楼上的某间酒吧。并不大的房间里摇曳着蓝色和紫色的灯光,有一张仅能坐五个人的吧台,和几处沙发卡座。店里有飞镖盘,还有卡拉 OK 机器,此刻正放着流行音乐,和日本大多数藏身大楼里各处的小酒吧差不多。

以下文章来源于BIE别的 ,作者BIE别的

别的女孩:Chiyo 是一名在日留学生。白天她就像其他普通的留学生一样读书、上课,而到了夜晚,Chiyo 就会徜徉于日本红/灯/区的街道与店铺中,一开始是作为红/灯/区的消费者,后来她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她在微博上记录了自己日本红/灯/区的经历,这个系列被称作 “在日女子红/灯/区漫游指南”。前情回顾可看:

1.春宵苦短,少女在红/灯/区前进吧!

2.到日本第一周,我买了一个男孩子的性感按摩 

3.因为想被绑在来所以找了日本 SM 专门店 

4.你有多真心爱我,十万?百万?一千万?

5.歌舞伎町牛郎店初回体验报告

6.我喜欢你,牛郎 A!

* “指南” 系列内容为 Chiyo 个人的观察和体验,仅面向对此类服务有好奇心且心智健全的成年女性。未成年人请主动退出,成年人请勿上纲上线。

Chi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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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郎狂的秘密据点

挤在闹哄哄的牛郎狂和他们的 “公主大人” 中间,我按下电梯按钮。

离开 TOP D 后,小周带我去往的,是位于牛郎店同一栋大楼楼上的某间酒吧。并不大的房间里摇曳着蓝色和紫色的灯光,有一张仅能坐五个人的吧台,和几处沙发卡座。店里有飞镖盘,还有卡拉 OK 机器,此刻正放着流行音乐,和日本大多数藏身大楼里各处的小酒吧差不多。

虽然不是图上这家酒吧,但日本的小型酒吧大多是这样 | 图源互联网

 “这是店里的人开的店,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要回去店里收拾一下。” 他熟练地和柜台后的年轻男孩打了招呼,将我塞到了吧台靠墙的僻静一角。

应该是去和其他的客人说明情况了吧,我心想,但还是装出一脸期待的表情高兴点头。小周和柜台后穿着时髦的男孩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无所谓小周在打什么算盘,这对我来说都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一直想和其他牛郎的客人接触。小周走后,我立刻打量起这间酒吧,终于,终于 —— 终于混进 “只有牛郎狂才能踏足的地盘” 了!比起小周本身,反而是这里的一切让我兴奋不已!

我的目光落在这间店现在吵闹的中心,一个绿色短发的女孩身上。她明显喝醉了,一边大呼小叫着拿着飞镖冲飞镖盘乱丢。那浓妆下的脸蛋比我还要小个一两岁,好似刚考进大学成年没多久的少女。

我总觉得牛郎狂和陪酒女夜总会的客人不一样。陪酒女的客人,是那些本来就拥有金钱,权利,社会地位,“身居社会的高位” 的人。他们抱着玩玩的心情供养年轻女孩作乐,几乎不用背负任何风险。

可是牛郎狂的客人都好年轻,她们没有那种权利和地位。从各个方面来看都可以说还是孩子,是在这个世界上,站在 “弱者” 一方的人。可她们却在歌舞伎町这个欲望和谎言的漩涡里,这个连大人都会忌惮和害怕的地方,把弱小的自己本身作为唯一的武器抛出去战斗。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经历,她们比世上大多数的大人见过了更多谎言与背叛。

第一个牛郎狂朋友

“啊 ——!” 

对面看向我,也反应过来,“哇!是你!”

“刚刚在店里找我借打火机的人!” “刚刚借我打火机的人!”

我们差不多同时指着对方喊了出来。

就在一小时前,在 TOP D 里等待小周时发现忘记了带打火机,便找隔壁桌的客人借了。隔壁的客人正是那个在玩飞镖的绿头发少女。 

“你也是来 After 的吗?” “嗯,但是我的担当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是第一次来牛郎店……” 虽然面对的是另一个牛郎狂客人,我还是不自觉地习惯性说了谎。

“能不能让我,也玩一下飞镖?”

“当然可以啦!”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面对熟悉的朋友似的一把拉住我的手,整个贴在我身上,把飞镖塞进我手里,开心地大呼小叫起来。我以为牛郎狂会对同性更有戒心,而且这也不太符合日本人的社交距离 —— 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我们是在 “这里” 同作为牛郎狂相遇呢?

我丢出的飞镖歪歪斜斜勉强扎在了飞镖盘上,和之前正中红心的几枚形成了鲜明对比。可抱着我的女孩却大喊起来:

“太棒了!太棒了!哇哦!!好棒啊!!”

女孩子的尖叫声近在耳边,酒吧里的音乐声里我的视野晃了一下,是她用手臂搂过我的脖子跳了起来。她大声庆祝着一边拉着我接连蹦跳了好几下。我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为我那么高兴,傻傻地被摇晃,牛郎狂少女的心跳声隔着手臂传过来。

这一定是因为喝醉了吧。离开了歌舞伎町这么久以后我对那晚最清晰的记忆,不是小周,竟然是那个抱着我乱跳的陌生女孩子,还有那如同鸟儿一样的拥抱。

如果是 “买来” 的好意,我知道怎么应对,但是被人毫无道理地拥抱却使我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一个男孩把她从我身上拉开了,带到自己怀里,那男孩一直站在我们身后,一身牛郎打扮。他就是 “小鸟朋友” 的担当吧。

“真对不起,她喝醉了!” 牛郎连忙和我解释,一边哄着怀里的少女。绿头发少女好像立刻忘记了刚刚的胡闹,眼睛直愣愣地只盯着自己的牛郎。

我回到自己的吧台座位喝饮料,他们也坐在了和我隔着一个空位的桌边要了乌龙茶。牛郎狂少女现在完全是醉倒状态了,在桌上昏昏欲睡,她的担当牛郎只好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和这个酒吧里唯一一个人坐着的我聊起来。

“在等担当吗?你的担当是谁呀?”

“是周先生。”

“周很不错哦!!” 绿头发少女噗通从桌上弹起来大喊了一声,然后又缓缓倒下去了,枕在桌上看着这里开始傻乐。 

她的担当牛郎揉着她的脑袋冲我笑了笑,然后转头又朝少女眨眨眼大声笑起来,爽朗道:“周虽然很好,但是尺寸还是我比较大啦!”

“呃……” 我一阵无语,心想这就是牛郎狂和牛郎啊,嘴上不知如何作答,“其实我今天是初回,刚认识呢……”

“那就 After 啦?那之后去哪,肯定是旅馆吧!”牛郎还是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不时看看拍拍他的公主大人,两人相对一笑,“我们之后也去吧!”

我的牛郎

“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微笑着的小周,他走过来,和熟人们打了招呼,道了声 “久等了” 坐到我旁边,搂过我的肩膀拍了拍,托腮朝我们笑起来:“说什么呀这么开心?”

他坐过来的一瞬间,我闻到了好浓的香水味。啊,一定是刚刚补了香水吧,我心想,不愧是职业牛郎。又想起曾经在揭示板上看到的 “周每次 After 都补香水味道好大www” 的评论,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他在去见下一个客人之前,会不会再重新喷一遍那个很浓的香水呢?

“那孩子不是我的客人,只是同事的客人。” 小周突然猝不及防地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指指绿头发女孩。

“嗯。” 等到那一边的寒暄结束后,我点点头,“对了,我有件一直烦恼着的事,想听听周先生的意见。”

等他点头后我继续,“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在说谎。”

“嗯……” 小周默默地听着,靠近一些,露出那副 “擅长做烦恼倾诉对象答疑解惑” 的脸。看着他那装模作样的可爱脸蛋,我也不禁在心里为自己同样装模作样的样子感到好笑。

“所以,我想听听比我更擅长骗人的周先生的意见。”

小周眨了眨眼,我们的说谎游戏就这样开始了。

他的魔法

我当然没有坦白我已经见过小周的事实。说完 “你肯定比我更会说谎吧” 之后,我解释说,这是因为我在做网络偶像(当然是假话,是之前在牛郎店里说的 “人设”),所以想向知名牛郎讨教一些和人相处的技巧。

“能让周围的人开心,让人看到梦想,那叫做 ‘善意的谎言’。人们也是因为喜欢才聚集过来的,不是吗?我是那种能让人感到幸福,自己也会开心起来的人”,小周笑眯眯地这样回答着,一边也不忘卖他的人设,“这是很了不起的工作哦。我很喜欢人,所以才选择做牛郎的,做这行很高兴。自己也能享受,工作就会自然顺利了。”

“所以不安的时候就想象一下,自己做得很好,被人喜欢着,给人带来梦想的样子吧!” 

我看着小周的白衬衫(他的标准人设),心里想:标准的日本人式的鸡汤。这是日本人最擅长的一种话术,明明自己也不信,却满口说着人,周围的人,人与人相连,人心之间的羁绊。

可是人心哪是这样只有光彩和喜悦的东西,人哪能光靠光彩的事物就相连起来,这点歌舞伎町最清楚不过了。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眨着眼。

“好厉害!这就是周先生的 ‘魔法’ 吧!”

那天我们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也没有像其他牛郎打趣的那样继续,我们在酒吧里喝了点鸡尾酒饮料,聊了半小时后,第一次 After 就结束了。小周送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让我回家。他说 “之后还要回店里帮忙收拾”、“还有前辈喊着一起吃饭”,我心里明白,作为人气牛郎的小周才不可能把一整晚都花费在我这个新客人身上,赶着去赴下一个客人的 After 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再重新喷一遍那个很浓的香水呢?

酒吧的账单是小周付的,约一两千日元。我本来想自己掏钱,但是小周一脸理所当然地拦住我,说 “在店外约会,当然都是牛郎来付钱” 付了账单。 

那天之后我正式成为了小周的客人。没想到,他每天都会发 LINE(类似日本的微信软件)给我,问我今天生活得怎么样,吃了些什么,做了什么。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我还是佩服于他的专业精神,毕竟一个顶级牛郎,连我这样的新客人都要每天发营业联络的话,那他一天要收发多少信息呀。他一天说的谎话,怕不是比作家一天写的稿子还多呢。

“早上好,回家后感觉怎么样?有宿醉吗?宿醉的话咖喱和柑橘类的食物很有用哦。”

“今天有工作吧?别担心,想象自己完成得很帅气的样子。”

“昨天我和前辈们去吃烤鸡肉串了,可好吃了,给你看照片。” —— 意思是我不是和女人去吃的哦。

“今天我去拍新的(牛郎店主页会用的)宣传材料了,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哈哈。”—— 并且发送了精修美图,但是忘记了磨皮。 

“你去冲绳旅行了吗?那里的大海和星星很美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也给我看看照片吧。” —— 委婉地喊我去店里消费

“你用的企鹅表情包真可爱,我也忍不住买了一样的。” —— 营造两个人之间的特殊氛围感:你是特别的。 

“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读起来就像日文里的 “蝴蝶” 一样,我可以以后就用你的名字喊你吗?”  —— “你是特别的”。

真是好努力,真是好一个牛郎。我看着那些每天都发来的营业消息。

不过,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每天都给我发消息,关心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关心我有没有好好活着,分享他的生活给我,听我抱怨,给我出主意,给我打气。虽然这都是花钱买的,也都是假话。

我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话。即使是通过谎言,那些不论对谁都能说出的寒暄,那些日常又毫无意义的对话,让我第一次在生命中与某个人像这样轻飘飘地,毫不牢固地,不含任何真心地,我们就这样联系起来。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一个月。只要我还是客人,他就一定会回复我的消息,继续下去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

虽然既现实又好笑的是,不论聊什么,他每天都只会回3次 LINE,绝不再多,而剩下的一定会留到第二天一起回复。不愧是职业的,对时间也是精打细算,完成每日工作指标。

月末时,小周会发四百字左右的小作文过来:这一个月我如何如何,多亏了大家的支持才如何如何,谢谢你。这个月我们一起做了什么,之后我们再一起做什么。格式像极了工作周报,月月如此。

生日快乐和谎言大作战

九月,我又去了两次店里,每次都堪堪卡着最低消费,第三次,我没有点罐装的饮料,而是点了第一瓶整瓶的酒,是便宜的柚子酒。每当我缠着小周想开一个 bottle (指整瓶酒),小周总是有点为难地摸着我的头发,说不用勉强,不用勉强,最终推荐了柚子果酒,说是便宜。便利店三千日元的柚子小町,在 TOP D 里的价格加了一个零。

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勉强一下自己,我很快就会变成对于小周来说没有价值的女孩了。牛郎观察客人价值的 “试用期”,只有开头的一个月。

或许是因为身为留学生的我再怎么打工,钱包也比不上原本就生活在歌舞伎町的女孩子那样厚实,也可能是对(自称)第一次来牛郎店的客人下手还算客气,小周采取的是循序渐进的养成战术,成为小周客人的整整一个月里,他一次也没有像其他牛郎一样煽动我开香槟。反倒是我自己为了不被立刻抛弃而反复旁敲侧击地暗示他,我想开那种整瓶的酒。

小周的生日就在这个月,他的生日当天我要打工,因此早早买好了生日礼物,当天却没有去他的店里,只是通过 LINE 发了祝贺,月末才终于有空赶到牛郎店,小周依然没有邀请我开香槟。

我拿出礼物:“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因为 —— 我猜周先生说不定很喜欢星星吧。是我的胡乱推理,错了很抱歉。”

—— 当然这句完全是假话。

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家用的星空投影仪。我早就在揭示版上看到过小周喜欢星星的情报。讨论小周的女孩们说:“他每次 After 都带人去星空馆呢!” “我也是我也是,他也带我去的那儿,老套死了。” “果然大家都去了啊。”

面对小周,我装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又露出逞强的表情,继续道出心里早就演练过无数次的谎话:

“之前呀,我给周先生看在冲绳拍的照片时,明明说的是 ‘你看我拍了夜里的大海’,可周先生却立刻说 ‘星星也很美’。所以我就想,你一定也喜欢星星,才会注意到海上的星星。这就是我的推理!怎么样!”

“……其实只是我很喜欢星星才买的。如果你也喜欢,该多好。我家里也有一个一样的投影仪。生日快乐啦。”

这段谎言大作战时至今日我都能清晰地想起每一个字,可见这段话当时准备得有多充分,说出的时候又有多假。

—— 并不是只有你能装出我对你好像很特别,我也可以装出你是我的特别之人。我也能装出好像我喜欢上你了。

小周当然对此很惊讶,他孩子气地大呼着 “真是名推理”,反复道谢后,找到了共同话题的小周拉着我说了很多很多关于星星的事。

我心里平静地想着,可终于找到能让他把我当成个彻底迷上他的女孩,开始 “色恋营业” 的切口了 —— 来让我看看牛郎真正的营业方法吧。 

“你也喜欢星星,池袋那里有一家星空馆,你去过吗?我们下次一起去看吧。”

职业牛郎小周自然立刻抓住机会,抛出了他的惯用伎俩。我赢了。 

“好啊!一起去吧!一言为定!”

“那说好了。对了,今天你可以待到最后吗?我有好东西想给你看。” 小周对我眨眨眼。

结算日

我这才知道当天是月末的结算日。牛郎每个月都要竞争营业额排名,而结算日的牛郎店就化身真正的牛郎狂们为担当 “排位” 一掷千金的战场。这个月还正好是小周的诞生月,所以 ——

“周先生会赢吗?” 我做出茫然无知又期待不已的表情。

“我也不清楚。请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吧。” 他笑嘻嘻地回了一趟休息室,放下礼物袋子,回来拍了拍我后,就走向了 TOP D 中心的 VIP 卡座区。我看了一下时间,二十分钟,这是今天他待在我身边的全部时长。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我的座位。比之前多了十分钟,可以说是翻倍了。

因为今天晚上,就会出现一千万。 

TOP D 的结算日奖杯,将会颁给本月销售额第一的牛郎

12点后,店里传来爆炸性的音乐,大厅中央的金色灯光暗了下来,取而代之是有如鼓点般激烈的闪光灯交错着电子音疾风骤雨般落下。正中心的屏幕上,开始播放结算日专用的动画 ——

没有见过的人,请想象一下电竞大赛赛前的战队介绍视频,或者热血动画中战斗场面的踩点剪辑,大概就是这样的气氛。

牛郎们的宣传照和宣传动画配合着他们的个人介绍交错出现,顺序从上个月销售额的最低到最高。我看到了 “入店首月最快1000万 player” —— 牛郎店将自己店内的牛郎们称为 player ,就好像 “牛郎竞技” 的参赛玩家,而与此对应的是其他非牛郎员工,叫 “内勤”。这位入店首月最快1000万 player 就是波奇,不愧是他,他最新的推特自我介绍写着 “请连我没用的地方一起爱我”,是真正聪明又狡猾的牛郎天才。然后就是 “东大天才生” 小周,以及 “无败之王” TOP D 的那位著名最少年 NO.1。他们的名字都在最后几个,也就是最前位出现。

“成也好败也好!屈辱也好血汗也好!欢笑也好泪水也好!”

“一切都在今天,此刻决定!”

“就是今天,我一定要打败那家伙 ——!” 

用高糊录像录下的倒计时的最后一秒

中央大屏幕上快速切换着这样的大字幕,配合各种雷电特效和高速切换的镜头。侍者到处大喊着确认 “还有人要点单吗”,四处接连响起礼炮般不停歇的香槟 CALL ,金色的香槟泡沫、开香槟的砰砰声和 CALL 声一刻也不曾停歇,比呼吸和奔涌的血流更急促。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也砰砰作响起来,尽管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这和牛郎们的荣耀压根没关系,只是女孩子们在大把花钱罢了,我也知道 NO.1 很大可能都是提前决定好的 —— 但是不知为何,在这个狂热的漩涡般的气氛里,我还是不自觉地被卷了进去,心跳不已,呼吸也紧张了起来。就好像等待演唱会开幕时,听着周围排山倒海的尖叫和欢呼,那种奇妙的冲动感。 

牛郎店真是了不起的地方。

我并没有点单。今晚的预算我算得正正好好,只是旁观着这场热闹。“好厉害啊”,我对身边被小周派来陪我的新人牛郎说道,“要是周先生能赢就好了。”

—— 当天晚上的胜者确实就是小周,他拿下了这个月的 NO.1 。似乎是因为最后他的大客户接连开了好几瓶价值百万的香槟。我借着起身去洗手间的时机瞥了一眼:正中间豪华环形卡座的中央,小周搂过一个穿着黑色套装,年纪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女性亲吻,然后他起身,走向中央灯光下照亮的奖杯。 

我在漆黑一片的牛郎店后方看着,然后回去了自己的座位。

按照和小周约定的,我一直等在座位上直到看见小周捧起了金色奖杯,发表了获胜感想。他的笑容就和曾经的我在网上视频里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修图,灯光下像是小兔子一样的笑容。之后灯光亮起,牛郎店营业时间结束,周围吵吵闹闹,结束了月末结算大战的牛郎们去找各自的客人。人差不多走光之后,小周匆匆来了我的桌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截自2019年9月的结算日视频资料,当时的第一名也是小周

“我赢了!”

“赢了!!恭喜!!”

“我也没想到能赢,最后时刻真是惊险,都是多亏了大家。”

不愧是小周,这时候也不忘把 “都是多亏了大家” 挂在嘴边。周,“周围的人们” 的意思。真可爱。我也笑着抱了抱他。 

取得了 NO.1 的小周当晚自然很忙,要去陪那个刚刚见过的黑色套装客人吧。他拥抱了我,匆匆将我送到了店外,挥手告别。

那之后又是一周。东京的暑气仅有一丁点残余,歌舞伎町里还回响夏天最后的蝉鸣。

“这个月谢谢你来见我,还送了我那么适合我的礼物,我好高兴。用比谁都平稳的心情取得了第一名,真是幸福的一个月。能变成这样,也是多亏你来见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总是对我说喜欢周先生喜欢周先生,我为此打起了不少精神呢,谢谢你。”

以上都是无关紧要的每月总结和营业联络。 

“最近有空吗?我们一起去池袋的星空馆吧。”

小周发来了这样的邀请。

“一起约会去哪里玩之后,再一起去店里,在牛郎界叫做 ‘同伴’ 哦。作为约会的纪念,要不要当晚开一瓶香槟呢?第一次同伴的同时又是第一次香槟,一定可以成为最棒的回忆的。”

“好呀,我一直想知道开香槟是什么感觉呢!” 我这样回复道。

和牛郎的一日约会

我拿着整个暑假熬夜打工的工资,满打满算,正好可以开小周店里最便宜且附有香槟 CALL 的香槟。TOP D 里最便宜的香槟,单价是七万日元。 

约会的那天出了些状况,我们最终没有去星空馆,而是改约在了池袋的某个大型商圈,这里的最顶楼有水族馆,还有可以眺望东京夜景的展望台。约会的那一天,我穿上之前发 LINE 让小周帮忙挑选的洋装 —— 为了在牛郎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买下了比我平时穿的要贵不少的连衣裙。

说来惭愧,我从来没有约会过,也没有交过男朋友,甚至是第一次和异性出门玩耍。23岁的这一天,就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约会。

夜晚的池袋 Sunshine City | 图源网络

在池袋 Sunshine City 的门口,来迎接我的是没有抹发胶,头发软软地垂下来的小周,穿着白衬衫和牛仔外套,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有点帅气的普通男孩儿。没有发型和妆容效果加持的脸蛋圆圆的,甚至也不是那么帅气了。只有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笑起来依旧像个牛郎。

“虽然在店里也很帅,我觉得现在的周先生更帅气。”

我对小周说了第一句话。

“咦?是这样吗?” 小周笑起来拨弄了一下软绵绵的刘海,自然地挽上我的手,“那我们走吧。”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脚步,说实话,虽然在牛郎店里我自以为还能和身为牛郎的男人们有来有回地交锋,但是在 “现实” 里,在牛郎店外的世界,在 “普通” 的地方,光是和男孩子走在一起就让我紧张得不得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僵硬呆板的表情,只能傻傻跟着。

小周带我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商圈一楼的杂货店,里面卖一些毛绒玩具,小钥匙扣,和开价化妆品之类的便宜小玩意儿。和一夜能赚几百万的牛郎走在这种地方,让我感到有些奇怪。小周对我解释道,他是来顺便给其他前辈的客人挑选生日礼物的,想拜托我这个女孩子提供些参考。

——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前辈的客人。他带我来做这种事,究竟是我被小看了,还是他为了装出 “我是值得信任的之人” 的战略呢。

最终我认真推荐小周买了护手霜作为给 “前辈的客人” 的礼物。马上要到秋天了,护手霜的盖子上还有立体的蜜蜂纹饰。挑完护手霜,小周突然转头问我:“这个店里你有什么喜欢的?也让我选一样当做给你的礼物吧。”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没收到过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我知道在店外约会时的开销全都是由牛郎负担的,我也知道这个店里的小东西和我在小周身上花过的钱完全无法相比,这些得到的东西都得在店里还回来 

上一次我可以对着身边的人任性地要东西,还是在我八岁时,父母还没离婚,我们还会一家人一起逛百货商场。那时候我也曾指着毛绒玩具,对拉着我的手的爸爸说 “我想要那个”。我缓缓回忆起来。所以原谅我吧,原谅我那时候高兴了一下,原谅我也只是会为了牛郎的小伎俩心动的普通女孩子。

“我想要那个。”

我说着直接指了过去,在大脑呆滞中轻飘飘地一指,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杂货店的一堆毛绒里到底指向了哪一个,说完后才看到,自己指的是一个看起来就好傻的蓝色史莱姆玩偶。好像是出自电子游戏勇者斗恶龙。 

家里一堆毛绒玩具最上面的蓝色史莱姆君

我站在小周身边,看他拿起五百日元的史莱姆毛绒走向收银台。我跟着他,就像我在电视上和街上经常看到的那种女孩,理所当然地站在自己的男孩身旁。这时候的我在别人看来,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很幸福的样子呢。

又或者我们看起来就像牛郎和客人呢?因为我长得并不可爱,不花钱就不会有人这样站在我身边。我抱着小周送给我的礼物这样想着,一个毛茸茸又很傻的蓝色史莱姆。 

之后我们去了顶层的瞭望台。这里有不少情侣并肩而行,环形的玻璃落地窗外就是东京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电视剧里的景色。来东京两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旅游观光景点。毕竟一个人来这种地方看起来也太寂寞了。小周指着外面说,那里是东京塔,那里是他以前住的地方,那时候他还不是牛郎,在当家庭教师。

没有去读大学而是来到东京打工的小周,那时候应该也和我是差不多的年龄。那时的他是怎样的人?不是生活在新宿而是在池袋的小周,在当家庭教师的小周,那时候在他 “周围的人” 看来,他又是怎样的人呢?不是牛郎的小周,那时他的身边是怎样的女孩?那时候的小周,他生活得幸福吗?

可能是因为夜色让人想起了《银河铁道之夜》,我突然觉得要是小周也能得到幸福就好了。因为大家都很可怜。乔班尼,那么你呢,你的幸福又是什么?

此刻我们在东京的上空,玻璃倒映出了我和小周的影子。男孩子和女孩子手牵手站在高高的夜色中,彼此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有东京,窗外的东京和夜晚比起我们是如此硕大。好像在这种庞大的景观面前,一个人所有的悲伤和幸福,还有那些各自复杂的心思和说谎战争,全部都是徒劳的,它们和我们很快就会被这个城市冲走了。 

我也好,在歌舞伎町叱咤风云的骗子小周也好,对整个东京来说,我们就和世上所有的年轻少年少女一样柔弱又无助。

“来拍一张照吧”,小周提议。所以我们拍照了,疫情之中我们摘下口罩,小周举着我的手机,我们一起拍了张看起来就像普通的男女朋友一样的合照。我们拍完照,他突然伸手,在整个东京的夜景下紧紧地拥抱了我。

地狱的入口名叫第一次香槟 CALL

离开池袋,打车回歌舞伎町的路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又好真实。小周也只是在出租车后座拉着我的手,一同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啊,那里有家庭餐厅”,我说。

“你很喜欢家庭餐厅吗?”

“很喜欢,或者说我蛮憧憬 ‘家庭餐厅’ 这个名字的。中国没有这种东西,但我小的时候为了让爸爸妈妈可以和我一起吃一次晚饭,就故意在学校闯祸,吃处分,所以本来离婚了的爸爸妈妈都被叫到学校来挨骂了。之后大家一起去吃了一次肯德基。其实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

“现在想想太蠢了。但每次看到快餐店或家庭餐厅里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样子,就觉得好开心。家庭餐厅真好。”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起了这些事,我想博取那个牛郎的同情心吗?前排的出租车司机不会听得都有些尴尬吧。

“你有兄弟姐妹吗?” 小周问我。

“没有,我这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但是中国人习惯把父母的兄妹的孩子也称作兄妹,我倒是有两个那样的弟弟。 

“唉?那真是不错的习俗。我很喜欢那样人和人关系紧密的感觉,和我老家的气氛很像。” 小周有点惊讶,然后说,“我倒是有亲生的弟弟和妹妹。我弟弟好像也来歌舞伎町当牛郎了。”

他这样说着,稍微别开脸,这倒是我在揭示板上提前知道了的情报,但我还是装出惊讶的样子,“周先生的弟弟也来了?不在 TOP D 吗?”

“他在其他的店……或许等他作为牛郎变得更厉害了之后会来这里吧。”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注意到,小周说起弟弟的时候,难得不是那副自信满满带着微笑的表情,而是没有任何表情地别过脸看向别处。这个话题后来在店里时,也听其他牛郎提起过。小周却再也没有继续说起他的家人的事情,每次提起都会面无表情又适时地把话题带向别处。

如果没有弟弟和妹妹,他可能也就不会来当牛郎,头脑很好的小周就能继续读书了吧。我想起揭示板上的传言。

“对了!你喜欢家庭餐厅的话,我推荐这个 APP 哦,下载了之后每天能领到家庭餐厅和快餐的优惠券呢,你看,有乔纳森和萨利亚的,还有便利店……” 随即他换了个话题,上个月刚刚完成了一千万日元销售额的牛郎兴致勃勃地教起我怎么在手机上领优惠券,我们领了一张罗森便利店五十日元的咖啡券。

出租车驶进歌舞伎町,停在了 TOP D 那犹如梦中城堡一样璀璨的金色大门的门口。在旋转向下的楼梯前,小周走在前面,转头,微笑着拉起我的手,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大人,然后一步步带着我向下走。

今天晚上我的账单是十三万八千日元。

牛郎店外得到的全部都会在牛郎店里面还回来。

小周进到店内以后,就匆匆地让我在座位上坐下,自己去店里的化妆室准备发型和妆容了。听他说,TOP D 里有两三个常驻的化妆师,我们能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牛郎发型都出自于他们之手。

“那么准备好了吗?”

换回了牛郎打扮的小周坐回我的桌边,满面笑容地看向他今晚的公主。他又补了香水。我看着全副武装的小周,点头应答。

“其实我有点担心……开最便宜的香槟没事吧?要不要开再贵一两万的?” 牛郎店确实会让人的金钱观崩坏,我听着店里起此彼伏的香槟 CALL 声,突然觉得七万日元的香槟看起来好便宜,一下紧张了起来,翻着酒单。 

小周摇摇头,按住我的手,小声解释:“还要算上税和服务费的,一点也不便宜了。”

我点头。

“放心吧!我会让这一桌变成今晚最热闹的一桌的。” 小周笑嘻嘻地对我保证道。

喊来侍者点了香槟以后,心脏就开始砰砰作响,停不下来。小周送给我的史莱姆玩具端坐在我腿上,他一直一直拉着我的手,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手心交叠在一起热乎乎的。然后放在冰桶里的香槟被送了过来,除了小周以外,店里的其他牛郎们也聚集了过来。

“那么 ——”

店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啊!停!停一下我好紧张 ——” 未尽的话音被完全掩盖在嘈杂的音乐里,小周握紧了我的手,担当司仪的牛郎已经举起香槟。

“三!二!一!!”

“耶!耶!耶!耶!” 牛郎们随着号子挥起手,欢呼声起此彼伏,“为了今晚的公主大人,以及公主大人的王子!”

“砰砰 ——”

香槟的、金色的泡沫,欢呼声,绕在我旁边的一圈牛郎一下一下地挥着手,司仪拿着麦克风,兴高采烈地大喊着介绍我和小周,“为了纪念公主和王子的最棒的相遇 ——”

金色液体被灌注进一个又一个高脚杯里,一整瓶香槟很快就倒空了。“耶!耶!耶!” 牛郎们挥着手,挨个拿起酒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麦克风里的口号声和甜甜的香槟酒气味充满了空气。 

两杯注满香槟的高脚杯也被塞进了我和小周的手里,我拿着杯子喝了一口,“酸甜味的”,我说。老实说更像百分百橙汁特有的酸味。小周笑着拉起我,对负责拍摄的牛郎挥手,在牛郎们有节奏的挥手起哄声里,拿起杯子一抬头便将香槟喝完了。我也不知道女孩子这时候是一口干了好还是怎样才好,慢慢戳饮着,手不知道放在哪,眼睛也不知道放在哪,无数只手对我欢呼喝彩,是看小周还是注意欢呼牛郎们的表情比较好?完全不知道。

香槟 Roger Goulart

现在我的桌边,确实如同小周所说,是这个昂贵的舞台上最吵闹最刺眼的一角。被人围着欢呼,好像舞台上的女主角,但我知道事实也非如此。这样的场景一夜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

我转头看向小周,看到他笑嘻嘻的小兔子表情,感觉其实这里也只有小周正在看着我。周围吵吵闹闹,感觉头脑轻飘飘的,有些眩晕,没有一点真实感,甚至还有些漠然。这时麦克风被小周塞到了我手里,“说点什么,拿着这个随便说一句想说的吧”,这句话也夹杂在嘈杂的香槟 CALL 里面,他在我耳边提示了好几次,我才听清。

—— 给客人递麦是牛郎店的传统,或者是说香槟 CALL 所包含的服务项目之一。喊了香槟的女孩子可以通过麦克风对自己的牛郎大喊一句话,一般来说是 “至今为止谢谢” 或者 “喜欢你”。也有所谓的 “痛麦”,指说一些夸张的话,比如说揭牛郎的老底,突然说对方的坏话来开玩笑,又或者趁此机会挑衅其他客人。

“万圣节活动我想看周先生的女装。”

拿着麦克风的我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说道,然后将麦克风还给小周了。

“……她说想看我的女装耶!” 小周愣了愣大笑了起来,然后恢复了得体的“帅哥牛郎”的表情,拿着麦克风,不紧不慢地介绍起了和我的相遇。

“她说想看我的女装耶!”

“她来自中国,但是我们非常谈得来。我出身冲绳,所以对中国的饮食和历史都很有亲近感。她也喜欢大海,还送了我星空仪当做生日礼物” —— 这是在借助海外客人宣扬自己的个人魅力和学识。

“她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 这是在说我很 “乖巧”,从来不会给他多惹事,也不会撒娇和要求 After 吧。

“这是她第一次喊香槟,今天也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老实说我还在想第一次约会选我可以吗,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呀” —— 这是在借客人的 “清纯” 建立自己也很清纯的人设。

“无论如何,以后也让我们一起好好相处下去吧。谢谢你选择了我。”

他放下麦克风,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如果我现在伸手,应该下一秒就能摸到他的脸了。一个人真实地 —— 或者这里应该说是虚假的,完完全全是虚假地就在我身边,突然好想摸摸他。

“谢谢你们的香槟!今晚最棒的公主和王子!”

司仪接过麦克大喊着,我没有动,和小周都看着对方的脸笑了。“谢谢,以后也请多指教啦。”

然后账单被放在了我的桌上,含税和服务费,价值十三万八千日元,时长五分钟的喧嚣就这样结束了。

交出钞票的那一瞬间所体验到的深深的空虚感,我想就是每个牛郎狂都经历过的 “地狱的入口”。

我付出的一叠现金钞票,是一整个暑假通宵打工,每天只吃吉野家最便宜的盖饭才拿到手的工资。其中还没算上为了在牛郎面前装门面而第一次买下的品牌钱包和手提包。原先那支便宜的 wego 包包已经因为 “看起来不像一个有 ‘投资价值’ 的牛郎狂” 而丢掉了,尽管我压根不喜欢那些昂贵的包和服饰。由此我到底换得了什么呢?当时的我还压根不知道。

下一期将是 “在日女子红/灯/区漫游指南” 最后一期,Chiyo 与牛郎小周的故事就要迎来尾声。记得下周五来看!

// 编辑:Rice,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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