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工作日誌】

Etta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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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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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此時,正好碰上寒流,幾位台大的朋友相約在我打工的精釀啤酒吧碰面,正好是一些喜歡喝啤酒的人(即使在這麼冷的天),也順道來給我探班。離開時,朋友對我說,希望大家能像我一樣做有趣的工作。

2022年的夏天,因為認識了朋友S,開始體會到去酒吧以及喝得微醉微醉的趣味,幾個月後,因緣際會被介紹去酒吧打工,當時就想,趁著大五課少的這一年,做些自己有興趣、但是未來大概不會成為正職的打工。因此去年花了頗多的時間在精釀酒吧工作,第一次真正去食頭路(以前只做過學校的助理工作),做了從未想過的餐飲業,認識了很多平時不會接觸到的人,學習了一些啤酒知識與外場能力,也訓練了一些味覺嗅覺的以及看人的敏銳度。

即便這半年上了研究所,待在學校的時間變長,留給文本的時間變多,我仍不想完全放棄這兒的打工(不過說來慚愧,我一個月就只排兩三天班),那是因為這真的是一份好有趣的工作。

有趣的,是酒吧這個地方本身,因為各種人都可能出現在這,似乎任何人都能在這裡因為各種因素把彼此連結上,因此,在這邊工作的我,每都天能遇見各式各樣的人(也因此慢慢變得比較社會化了,但好笑的是,熟客I又說不要太常跟他們出去玩,不然太社會化了)。擁核的人、六輕設備的供應商、頂新集團的員工、在Taiwan Plus工作的朋友的主管跟同事、在灣台工作的日本大叔、來做離岸風電的洋人工程師、之前開精釀酒吧而對廚房很好奇不斷探頭探腦的人、環團前輩的大學學弟(我們甚至不久前才同樣出現在綠盟募款音樂會上)、高中參加富邦營隊認識的老師等等。另外,也看到了大家喝醉時的不同樣貌,有人變得話多、有些開始瞇眼愛睏、有的會有過多的肢體動作、有些人則開始變魔術。

工作半年以來,一直想要寫一篇文記錄自己在精釀酒吧的工作經驗,雖然過程中都有做一些小筆記和紀錄,但沒想到拖了這麼久才寫出一篇比較完整的文。但這些關於酒吧的觀察與感受,我必須先提及我台北租屋處附近的另一間V酒吧。

01 Bartender 不只調酒 也調氛圍

知道這間酒吧好一陣子了,但在租屋處住了約半年,才真正走進去,店裡空間不小,但或許是因為周一,店裡人不多,只有我、其他兩位客人H和U,以及調酒師D。D問我要喝什麼,我說我不太喝調酒,總之在D的推薦下,我胡亂點了一杯。我後來問H和U平常來這裡都喝什麼,他們說,「常常就是直接給bartender決定,跟他說我今天心情怎麼樣,他就會做一杯出來給你。」

調酒師D說,「我調出來的酒其實也不是很專業,大概就是及格、60分,但這裡主要喝的就是一個氣氛。」

在精釀酒吧打工的我,其實不需要也沒有學會調酒,所以不太會以bartender自稱。我無法調出依照客人心情的味道,但我「很能聊」的特質,確實建立了一些粉絲(?)。一些客人會問我的班表,在我的上班日來光顧,並要求坐在吧台,因為有更多跟我聊天的機會,甚至有人問我何時上班,說希望可以跟我聊聊核能或是氣候變遷的議題。老闆也說,外場工作其實不難,但要找到夠大方、夠能聊的人其實比較難。

調酒師D後來也常來我打工的精釀啤酒吧,說覺得這跟他工作的V酒吧的氣氛很像,大家很容易就能玩在一起,人少少的但氛圍很棒。老闆也為此感到自豪,但老闆丹尼總會說,其實這個氛圍的建立,除了外場的角色外,很大一部分其實是靠店裡的客人們。確實如此。我們可以調部分的氛圍,音樂、燈光、聊天內容、喝酒節奏等,但同在這空間裡喝酒的客人也非常重要。

02 社區中的 Home Bar

老闆丹尼說,很多人到台北工作,白天出門工作、下班後就是回租屋處,但回家途中若有間溫馨的酒吧,可以提供一些依靠或是寄託,有酒,也有可以聊天的朋友,那它便產生了更多的意義與功能,如同可以聚集人們的里民活動中心(我們也確實會以此自稱)(正是社會基礎設施吧)。

我打工的酒吧確實多是住在附近或是在鄰近地區上班的熟客,他們彼此多變成會私底下相約的朋友,吃飯、打球、出遊,且因為就住在相鄰的巷子,所以也會相揪一起倒垃圾、吃早午餐或去洗衣服。我自己也參與了其中幾次的小聚會。而老闆們也很喜歡這種大家玩成一片、一起瞎聊的感覺。

03 酒吧裡的身體工作

每晚在酒吧打工結束後,其實晚上都睡得不太好,一來是因為喝了酒,二來是因為晚上太熱鬧了,睡前的腦袋仍在高度運作,無法休息。這兒的日常工作一點也不難,介紹酒、倒酒、收拾桌面、洗杯子等等,但在這六、七個小時的工作期間,必須與許多人互動,大腦必須處理太多新的臉孔、名字,以及各種有的沒的話題,且,必須隨時保持笑笑的樣子(雖然這可能就是我原本的人設?)。

這樣的自我觀察(或許也因為當時在選修人類學的情緒與情感研究),讓我想起大概是大二時讀的社會學文章,陳美華寫的關於美髮的身體工作中提到,洗頭是一項必須同時動員身體、心智與情緒的工作。雖然酒吧工作不需要直接透過身體的互動來服務並滿足客人,但仍算是一項需要勞心又勞力的工作,邊做手邊的工作,邊笑笑地跟客人東聊西聊,或也稱不上聊天,就只是聽對方不斷地傾訴,此外,也必須感受對方的各種狀態,除了心情,也包括是不是快醉倒了、是不是需要倒點水給對方或是提供塑膠袋等等。

下班後的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時,我幾乎都在複習今天遇到的客人的名字,深怕下次遇到對方會叫不出來,又或者,複習今天喝了哪些酒、有怎麼樣的味道。因此,我開始用平板紀錄各種工作的提醒與筆記,包括每日工作事項的紀錄、酒的知識、飲酒筆記,另外還有一份是「關於客人們」的筆記。主要記錄下客人們的名字(除了那些常見的熟客外,也有一些是只聊了一點,或是可能根本不會再見的人),有時也記錄他們的工作,而另一個重點是他們喜歡喝什麼類型的酒。在老闆丹尼的訓練下,我總會試圖記得對方對於酒的好惡,除了最基本酸甜苦的風味外,也會透過某幾支酒當作衡量標準,「喜IPA,尤其是酒精濃度高的美式IPA,不過覺得酉鬼的cider也不錯」、「喜歡甜但又不能太甜,Ginger Ale那支就太甜」,或甚至記下「超超愛喝酸,但是沒有喝完橘子那支酸啤」。

在酒吧被記得,似乎總能帶給他們一些歸屬。即使沒有記得任何具體的資訊,只是一句「好久不見」或是「我記得你上次來過對吧」,都會有種「竟然被記得了」的開心感。

朋友總愛問我上班時需不需要喝酒,我的回答都是,「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或甚至可以說是我最主要的工作,陪客人喝酒、聊天。」(聽起來很像在酒店上班欸???)(但我不想喝時也當然可以不用)

某次進攝影棚準備島的錄影工作前,信聰稱讚我說要在酒吧跟各種人聊天真的不容易(竟然被名主持人這樣稱讚欸)。他問我到底都客人聊些麼,一時也想不起來,但大概就是一些瞎聊(近期才慢慢練就的能力),以及一些跟酒、酒吧、工作,或是跟我做的研究有關的事情(客人們甚至圍在一起看我的學士論文、幫我挑錯字)。

老闆丹尼跟一些熟客說,我確實經營了一群我的客人,例如中年男子,一群可能平常沒什麼人要聽他們講話的人,所以當我一臉「好期待你說出blahblahblah喔」的樣子時,就容易滿足某些客人的虛榮心。(這情況其實就跟我在做田野時的狀況一樣)但可能也因此遇倒一些騷擾,言語的、肢體的都有,甚至有客人想塞錢給我,問我「價碼」。某次碰到性騷擾後,我在日記寫下,「剛到這裡工作時,常常覺得尷尬、不知道怎麼跟大家聊起來,所以遇到跟我多聊的人就會很開心、會更熱情地回應對方,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而不小心越過了某個界線?」(大家不用擔心,我的兩位老闆都很挺我!甚至準備了防狼噴霧在店裡!甚至一位業務說,我應該先跟老闆Cooper學學幾招跆拳道,而不是跟老闆丹尼學做菜 XD)

沒想到已經在逅巷工作一年多了,其實沒想過自己正在做餐飲業、服務業,也沒想到原來自己的特質很適合從事這樣的外場工作,老闆甚至說很願意栽培我。但大五準備畢業之際,跟老闆聊了很多,關於自己未來到底想要做些什麼,以及接下來應該把更多時間投注在哪邊等等,最後,還是選擇沒有辭職(再次慚愧,我的班少到像是辭職一樣),而是把這兒當作讀書工作之餘的休閒打工去處,繼續享受每個月幾天的免費喝生啤的日子。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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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ta Lee2000年生,台灣彰化人。雙主修人類學+生物產業傳播暨發展學系(以前叫農業推廣)。關注台灣的土地議題,參與樂生保留運動、反核運動與能源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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