乩子的誕生

Etta Lee
·
·
IPFS
·

上次與表弟見面時,他提醒我,「出關的文章還沒有發齁~」。我這才發現,自6月17日表弟結束49天的坐禁訓練後,已過了好一陣子,也才意識到,表弟大概是期待我的觀察與紀錄的,畢竟王爺辦事的過程中,被附身的他什麼也不會記得。

01 序曲

上午八點左右,於家附近的德勝宮開始了當天的儀式。同樣由舅舅帶著大家一起參拜,參拜結束後,他和表弟的女友阿婷先回到家中替準備出禁的表弟做準備,等待德勝宮的神明來到位於家中的池聖殿協助出關儀式的進行。或應該說,整場儀式都是由這座來自德勝宮的轎子所主導,因為表弟的坐禁訓練,也是由德勝宮的王爺協助執行的。

轎子來到家中後,先指揮眾人將位於坐禁門前的神明桌與池聖殿的頭旗搬到門外的巷弄上,神明桌擺放在靠近德勝宮那一側,頭旗則在另一側,兩者皆面向東方,並背對著德勝宮。接著,轎子在七個爐灶上施法後,一一擺放到家門至神明桌之間的兩旁。點燃後,七位池聖殿的成員分別站在每個爐灶前,每人手拿一疊金紙,慢慢丟進爐灶中,他們被叮囑要顧好火源、不得讓爐火熄滅。

神明接著指示「家父」到門前,也就是我的舅舅,分別從他的正面與背面替他淨身後,請他至坐禁房內替表弟坐準備。舅舅入內準備的同時,神明繼續吩咐著外頭的事宜。在坐禁房門前鋪好一塊紅布後,轎子始大力晃動,甚至前方扛轎的兩人的腳也扭在一起,後來才注意到,是轎子左前方的阿鴻被附身了。阿鴻用力地晃動身子,一旁的人接過他原本扛轎的位置,讓他人可以替他在腰際綁上王爺的紅布條,並摘去他臉上的眼鏡(但我卻忘記詢問究竟是哪一位王爺的到來)。

被附身的阿鴻於裝有些許米粒的紅塑膠盤上寫道:「開門之時放明炮,炮要多」。廟方人員迅速地擺放著鞭炮,從紅布後面一路接出去,轉了一個彎,再接到那七個爐灶的起點處。阿鴻站在紅布的末端,指示一位人員拿著小香爐將坐禁房的兩扇門都「淨一淨」,這似乎是一個訊號,說明一切準備就緒。

02 破門

阿鴻踩在紅布的兩側往前走,準備要到門前時,聽到舅舅急切的聲音從禁房裡傳來,「是由裡面破嗎?」外頭的其他人趕緊說,「是外面會破!」此時阿鴻已站在禁房門前,他挺直了上身、雙腳張開,大家似乎都知道祂的下一步,因此屏氣地看著,現場安靜,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祂舉起右手的刀子,從門的中間劃開來,封了49天的門終於開啟,坐禁時交叉貼在門上的符也隨門的開啟而被撕開。阿鴻往後退了兩步,讓新誕生的乩子有空間可以站出來。這位新乩身左手拿黑令旗,右手拿鯊魚劍,身穿黑色的肚兜,外頭還多披上了條交叉的紅布。

但我最先留意到的,並不是祂的這些裝扮,而是他長長了的頭髮與鬍子,當然也偷偷掃視了一番,確認表弟是不是如大家所期待的,變瘦了?

破門的同時,外頭的鞭炮也開始劈里啪啦作響,但可能因潮濕,沒有連續點著,鞭炮斷斷續續地響著,新乩身因此沒有繼續往前走,直到鞭炮繼續放,祂才繼續向前移動。乩身走出門後,先往頭旗的方向走,並與轎子對話了一番,轎子的晃動突然變得很大,大到整個轎子幾乎直立起來,甚至差點翻車打到乩身的頭上。

03 拜天與過火

乩身請阿婷接過鯊魚劍,祂面向外頭、雙腳跪著,他左手握著黑令旗,並以右手扶著旗子的另一端,平行舉在面前,向天敬拜。接著祂指示要拿瓶高粱酒來,乩身含了一口在嘴裡,同時以右手無名指在空中比劃了一番後,將口中的那一口酒對著天空噴出。接著,乩身用手中的鐮刀在舌尖上劃了幾刀,但因刀子不是太鋒利,祂又持續劃了好幾下,直到流出鮮血後才停止這樣的動作(總覺得乩身「流血」好像一直是個重要象徵?)。

起身後,祂拿回鯊魚劍,朝著那七個爐灶走過去,祂邊走邊揮動手上的鯊魚劍,在背上敲擊出更多傷口與鮮血。這樣的過火儀式,象徵乩童由凡人狀態進入神人境界,經過火的洗鍊與淨化後,終可擔任王爺在人間的代言。祂依序走過那七個小爐灶,最後抵達神明桌前。祂每跨過(是跨過,而不是直接踩過火堆)一個小爐灶,就會在背上繼續敲打。此時,一位廟方人員提醒說,要趕快對祂喊「停」、「可以了」,否則祂似乎就會繼續敲打下去,舅舅照做,乩身也還真的就止住了。

後來想想,覺得這種人對神的喊話好有趣,而且真的人對祂們喊一喊,好像真的就會聽見,且真的聽話地照做。這一整天下來,大概發生了三、四次,一次是要祂不要再用鯊魚劍打背,另一次是要王爺不要再喝那麼多酒,一位阿伯說道,「各王爺喝少一點,不然這乩子的身體會撐不住。」還有一次,是儀式差不多到了尾聲時,神明仍欲再附身,身邊的人喊說,「不要再繼續了,晚上還有大事要辦,不要再這樣了。」

04 開金口

大概是因為正事已大致結束,乩身指示要人去拿出珍藏的幾瓶好酒。祂手拿一隻紅酒,開心地抓了周遭的人與神共飲。王爺喝酒的方式很是大氣,沒有所謂酒杯這一回事,而是直接瓶口對嘴,咕嚕一大口地喝下肚,祂甚至也要大家和自己用一樣的方式喝酒,如酒吧裡拉人酒嘴一樣,倒酒的人決定著你要喝多少下肚。其中一位阿伯笑著想要逃開,說晚上還有事情要辦,不過王爺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一來一回之下,終於說服王爺讓他用杯子慢慢喝。阿婷在一旁說道,「爺爺因為很開心才會這樣啦!」

這樣的人神互動,讓我瞬間忘了眼前的祂,其實是位我本來非常尊敬的神明,而以為只是一位長相20多歲、實際上卻老態的爺爺。

說實在地,其實感受得到這位爺爺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過去兩三年,常常告誡要我不要亂跑、要早點睡。但這次不同的是,祂不再透過粉筆或香灰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給我看,而是直接說出來給我聽。乩身可以開口後,辦事變得更快也更順利,而互動起來的感受也更直接,少了小黑板作為媒介,王爺轉而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話。「你,跟你,十月之前不可亂跑。」那是王爺對我和沛皇說的第一句話,我這也才意識到,經過這次的訓練,表弟已經成為一位「開金口」的乩身了,且是說著華文的乩身。

05 拆禁房

兩個小時過去,儀式大致結束,舅舅接過來自德勝宮的108支香,並一一插在池聖殿的香爐上。這樣一個分享香火的動作,說明著來自德勝宮的祝福,期待池聖殿也能香火旺盛且圓滿。

接著,兩位分別來自池聖殿與德勝宮的乩身,也就是表弟與阿鴻不斷在相送,後者要前者留在池聖殿,前者則堅持要送後者回去德勝宮。後來見表弟踩著俏皮的步伐往德勝宮跑去,祂邊走邊偷笑,一臉得意樣,好像在佩服著自己的聰明,讓來自德勝宮的乩身只好跟著祂一起回去,成功送了對方一程。

於此同時,池聖殿內正在進行禁房的拆除作業,舅媽先是被指示拆除禁門上的符咒,接著工人開始將禁房上的紅布與木板一一卸下。20分鐘後,禁房拆除完成,客廳又回到原本的樣子。

06 準備退駕

10:50,表弟終於退駕。退駕前,祂先是坐在王爺專屬的圓板凳上,舅舅則已經在祂身後準備接住他,沒多久,王爺離開表弟的身體,他馬上呈癱軟樣,舅舅甚至差點要撐不住他。表弟趴到桌面上,周遭的人們一直喊著他的名字要他回來,「小白!」、「好了啦小白,回來了!」,彷彿聽見眾人的召喚,小白的魂終於回來,人也醒過來了。阿婷替他拭去臉上的汗水與背上的血漬,並褪去身上的肚兜,阿婷要他起身喝些水,接著快去洗個頭、剃個鬍子,這時隔49天終於可以進行的事情。

但休息沒多久,又開始忙起來了,為了晚上的「置天台」做準備。眾人搬來一些桌子與木板並架在家門前,舅舅解釋,置天台的用意,是要跟玉皇大帝報告說有一位乩身受訓完成了、要來跟祂領旨了。

終於退駕獲得休息時間的乩身攤在地上、靠著旁邊的沙發,問說,剛剛王爺究竟讓他喝了什麼?而他身上的各種傷口又是怎麼來的?阿婷笑著問他說真的想知道嗎?

稍微復活的表弟喊著肚子餓,他馬上開始吃起便當,打開便當後先咬了一口肉,這才想到這是他49天以來第一天吃到水果以外的食物,不用說,一盒便當很快地就被解決掉。終於可以不用再忍受只喝水與吃水果的日子,但不知道這位新乩子在這期間所瘦下來的9公斤,是否過沒多久又會再補回來了呢?

CC BY-NC-ND 4.0

Like my work? Don't forget to support and clap, let me know that you are with me on the road of creation. Keep this enthusiasm together!

Etta Lee2000年生,台灣彰化人。雙主修人類學+生物產業傳播暨發展學系(以前叫農業推廣)。關注台灣的土地議題,參與樂生保留運動、反核運動與能源轉型。
  • Author
  • More

【酒吧工作日誌】

【隴西家】待拆除的老家裡的記憶

20240121~0129 馬來西亞&新加坡獨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