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3_大家的日本語
高中畢業後,我離家來到了嘉義念書,遙遠的距離讓我久久才回家一趟,每到回家時刻,我總是驚喜萬分,甚至想要把在嘉義所以有經歷的事情,在短短的連假期間一次更新。身為台東人,要請回家的火車票都需要提前兩個禮拜準時在晚上00:00分準時搶票,一搶到票我就會和家人說「我要回家啦!!!!!」,而我的阿嬤就會每天看著日曆倒數我要回家的日子,「阿嬤都會拉著我們說,格格你還有幾天就回來了。以後只要前幾天跟他講就好了,不然都要陪著她一起倒數」聽著電話那頭媽媽的敘述,總覺得特別的溫暖和想哭。
大學時期似乎大家對於學習日文都會有憧憬,我意外的選到了那時候超級難搶到的日語通識課程,也經歷了一樣的過程「五十音真的好難喔!」,適逢中秋連假,準備期中考考試的我,帶著日文聖經藍色的「大家的日本語」回到家中,那時已經晚上九點半了,阿嬤依舊坐在客廳他的寶位(我稱他固定的位置)等著我,東西都還沒上下,就先去抱抱了阿嬤,看著他依舊硬朗,舟車勞頓的疲倦感瞬間消失。
和大家分享著近期的種種,「啊,對了」我衝過去我的書包,拿著大家的日本語這本課本,跟大家宣示我要學習日文了,「那給你阿嬤看,你阿嬤是受日本教育的。」爸爸指著我的書也指著阿嬤,我拿著小板凳坐在阿嬤的寶位旁,看著他的重聽的耳朵旁大聲的用阿美族語跟他說「這是我的課本。」不知道阿嬤有沒有聽得懂我說的話(我阿美族族語真的很爛)又或是在他重聽的世界裡有沒有聽得到我說話,我就直接將書遞給了阿嬤。
阿嬤指著封面念了幾個字,打開書本後,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唸出來,我跟其他的家人說阿嬤比我還厲害,此時的阿嬤就像我平常看小說的狀況,被吸進去了文字世界,沉靜在被文字保護好好的結界裡。
我的阿嬤出生於民國17年,家中三姊妹排行老二,在當時受日本統治殖民的期間,念書念到了高中的學歷,說著流利的國語(當時的國語是日文),這些是我從姑姑阿伯親戚們知道的訊息,但阿嬤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國民政府遷台之後,阿公徵招高砂義勇軍二戰幸運地生存回來,但身體殘破不堪,阿嬤沒有繼續念書,也無法念書,之後就種田養育了五個孩子長大成人。這是姑姑阿伯親戚們和我說的。
那一天晚上,正常十點就會就寢的阿嬤,他坐在寶位上把大家的日本語從第一頁讀到了最後一頁,就這樣小小聲地一頁翻著一頁,「以前我是念這個的」阿嬤雖然表情沒有很多,但我可以感受到他是開心地和我說著件這事情。
「以前也都沒有辦法講阿美族語,只能講日文,後來還要學習國語。」爸爸這樣補充著,在當時念到高中的阿嬤,我想一定是有些日本政府的政策考量(例如以番治番、部落和政府溝通協調),但阿嬤從來都沒有說過這些事情。阿嬤晚年身體微恙,在清明連假睡夢中病逝,我們家在探討這件事情時,他就像是一個missing pieces,沒有人知道阿嬤不願多談的過去,不知道那個念書的時間是不是他最幸福的時候?也不知道對於後來的日子怎麼看待?這些連和她很親近的爸爸也都不知道。
最近在做劇本發想,突然想到了阿嬤,「成為阿美族人之前,我得先學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天皇子民」,總覺得我自己在面對身分認同的過程,阿嬤在過去也經歷了一輪,「在城市裡我是原住民,而在部落裡我是都市裡的人」,這個議題似乎也很難找到答案,但我相信透過劇本的發想和創作,我會慢慢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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