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戰後日記(四十三)

如空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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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某日

孩子們在正午時分蹦躂蹦躂地進了房間,就迫不及待地脫衣服跳進溫泉里。不會說「我先抽支煙」,他們在旁邊就像游鱗擺尾,我抽著煙更像是休息了。他們帶了久左衛門妻子讓捎上的食用黃菊花,袋子都裝滿了,我們就著泉口的熱泉水煮了吃。妻說喜歡番頭帶來的新九谷的茶碗,看個不厭。

「我光為看這個茶碗都想再來一次。真好,你看!」

她左看右看,是久違的與美邂逅的喜悅。我倒擔心火鉢的炭火快熄了。昨晚文化部拿來一升酒作為謝禮,不怎麼喝酒的我提不起勁兒,讓番頭到處問有沒有客人願意用煙換酒,但沒用。這裡煙比酒少。下午天涼起來,冷。



十一月某日

坐早上十一點的大巴回來。妻還捨不得放下旅館的茶碗,起不來身,悲傷得有些可笑。

「他們會不會偷偷轉一個給我呢?東京可都沒這樣的。」

她小聲說,拿起來就想:要是能買,出多少錢也願意。

「他們要是不肯轉讓,我是不是要偷偷拿一個回去呢?」

「喂,你別偷東西!」

「怎麼會?」

她都開這種玩笑了,而我沒覺得茶碗有多大魅力。妻終於收拾了五個茶碗放到房間一角,站起來,說:「那我們走吧。」

走去等巴士的地方。妻還沒有從如此痴迷一件茶器的感動中走出來,因為她,我感到自己有某種全新的趣味,因而為另一種感動而激動著。在漫長避難生活中還沒有什麼東西令我痴狂,自己只是想著將村裡人的心都順便帶走。而這麼一下,我想,之前遇見那麼多人,我不知帶走多少人的心四處轉了。叫作「自己」的人或許就是這麼回事。沒什麼「自己」,有的只是一個裝著別人的心到處走的皮囊。我死時,在這個意義上就是人們的心死去之時——在搖搖晃晃的巴士上想到這些。這個巴士晃得厲害。我坐在最裏的位置,被擠成一團的人擋住了看不到外面,而歪著身子晃見外面高高懸崖之下,翻滾而來的白浪上太陽十分耀眼。巴士繞來繞去,上蹦下跳,左搖右擺,原來是在危險的懸崖上,冒著狂風,踉蹌而行。

在水澤下車是兩點。站在雨水匯成小河的泥路上,四個人吃起了手抓便當。舔著粘在手指上的飯粒,走在前路漫漫的泥路上,彷彿拖家帶口走著的漂泊一生,一想到這兒,覺得還是得減輕行李。

四處的田野都收完了稻子。在一望無際的平原正前方,一里多遠處,山容秀麗,是我們住的地方。一條筆直的泥路通往那兒,而三天不見,荒倉山到底還是親切。這真是清貴山容。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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