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書｜ 蛇羹和奶茶

第二天：描述一道你的 comfort food。例如可以寫寫，你會在什麼場景下想到它、它如何牽動著你，為什麼能為你帶來慰藉？

小時後皮膚過敏很嚴重，有次幼稚園剛髹上了新漆，味道很烈，我去了不到兩小時就全身起紅疹，冒出一個個五角兩角大小的凸點。凸點會膨脹，沒多久就連結在一起，讓我成了煮熟的蝦子。老師馬上打電話回家，載回家後媽用三個9的殺菌肥皂給我洗，誰知越洗越紅。

阿嫲又去街上的巴剎買了蛇肉。蛇肉不常有，她就是有辦法買到。請他殺。蛇肉去皮，剁成幾段，拿回家裡熬。蛇膽她會吃，還是拿來煮？蛇羹裡面還放了什麼不記得了，記得的是刺鼻的味道。還有入口的苦味。

那時我皮膚很不好，蚊子蟲蟲叮咬後會腫會流血也會變成五分一角的疤。傷口快好的時候會去扒，扒了硬掉的痂會掉，掉了看裡面有什麼。也不過是粉嫩的新肌。有時還有血。扒了一層皮的事情小時候每天都做。都是小小的傷。像五分一角的大小。

喝了蛇羹後身體會很暖。我想裡面應該有姜，去腥也暖胃。蛇肉性什麼其實我一無所知。不過，吃下去有補身體會知道。

後來皮膚就不再那麼敏感。後來才知道過敏和敏感有差。這裡人說「過敏」，我們新馬人說「敏感」。皮膚不過敏了，心還是那麼敏感。

很多事情都會默默記住，雖然不常言說。但壓抑久了就會突然爆發。幾年前和屋友同住時的不爽不滿和壓抑累積成了點點滴滴的斑。抵抗力不好就大爆發，我看著皮膚龜裂成一塊一塊的，國界般的線路很是驚人，沿著線路走會經過一片又一片隱隱的紅海。這些紅海後來沒有被蛇羹填上。我已經離家那麼遠，賣蛇和買蛇的人也已經走遠。

紅海像主人，平時靜雞雞，毫無跡象，爆發時嚇死人。

也趕走了不少人。有時候我會想起小時候爸爸帶我去南洋茶室喝的一杯奶茶，配生熟蛋。我一開始喝的是Milo，杯子上來後拿出杯盤，爸幫我打兩粒蛋，放醬油，攪一攪，我就喝下去，倒點Milo下去盤裡，把沾著的蛋液喝掉。吃得乾乾淨淨。然後我就會喝爸的奶茶。奶茶甜甜的，卻有點苦，跟Milo不一樣。Milo就只有甜味。有段時間我一直在喝奶茶，Teh，Teh Peng，港式奶茶，泰式奶茶，珍珠奶茶，後來也喝到了緬甸和斯里蘭卡的奶茶。斯里蘭卡是英式下午茶，泡一壺至少要半小時，等的時候可以慢慢看景，看對方。等茶到。茶到的時候熱熱的，不會苦也不會澀。一整套茶具端上來，也有附方糖和鮮奶。任你自行調配。奶糖的豐儉由人。奶是一定要加的。糖有時加有時不加。也許也習慣了有點苦的滋味。也許這就是長大。

長大是懂得往回看，發現喝下去的滋味原來是過化存神：原來那些苦都是補，那些美祿只會讓你肥。那些奶茶喝的都是懷念。而蛇羹，已經喝不到了。

還有還有，隱忍若是會化為紅海，也許早就該釋放。釋放，至少不是爆發。

爆發是會死人的。

大概這就是書寫的意義。是釋放，不是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