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写信 ｜Vol.02 不在场的母亲

【Vol.02】不在场的母亲

第二期的主题，与第一期讨论的孤独有关。是一次顺藤摸瓜的探索，线索直指遥远的童年，一些我们始终在极力遗忘但从未真正成功的情感体验，最初的渴望和缺失。

【Part1】小青来信

亲爱的罗拉，

上次说到孤独之后，后来那晚我们聊天，我再次提及那段关于孤独的体验，在和你的讲述中，我突然触及了一个极深的记忆盲区，像是一个埋葬最初创伤的坟茔，我以这种方式来保护同时也逃避自己。

对那个坟墓中藏有的一切，我意识到自己在不断努力去遗忘，但至今尚未可说已经成功。

那天我在眩晕中体验到的是一种历久弥新的被遗弃感，在毫无风景和美感可言的高楼夜色中来回走动，和你视频时，我终于说出口，然后被这个意念击中。

我打开了它。一座记忆的金字塔，完好地藏匿我不值一提，微小但新鲜如初的创伤。时间的灰尘如风暴将我裹挟。

我记忆中永远有一个画面，无从分辨是真实记忆，一个梦，或是我根据大人的讲述构建的画面，抑或是以上所有的综合。

那是小小的我，坐在舅婆家门口，大红色的门油漆剥落，在我右侧门口河堤边夕阳西下，点得水面碎金点点。我表舅告诉我，我妈今天就会下班回来了，于是我带着焦急和期待，一直等到天黑，心跟着日头一起下沉。

但她没有来。要再过两三天，她才会从连续的工作中回家休息。

童年时代这样等待妈妈的时刻比比皆是，但只有这个画面，凿刻般留在我脑中。

小小的我辗转在不同亲戚家，亲戚都对我很好，白天我也玩得很开心，只是到了晚上，躺在被窝里的时候，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对妈妈的强烈思念就像黑色的河水逐渐抬升至胸口，混杂着被遗弃的恐惧。

我一边在心里默念妈妈，一边偷偷抹去眼泪。

那一声没有音量的妈妈，在我成年后许多个孤独的夜晚，一次次回访我的脑海，绳索般缠紧我的心口。

连音调都未曾变过。

我会被遗弃吗？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我可能甚至未曾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遑论直面。但它带来的焦虑和恐惧，伴我至今，在那晚的眩晕中无限放大，我甚至已经准备向它臣服，接受我下半辈子进入一种默认设定，接受我将孤独到死，并将此视为一种惩罚。

这显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发现。你也许还记得我当时的沉默和哽咽，但我很欣慰我发现了这个隐匿的坟墓。以及深深感谢当时有你的陪伴。

祝安

小青

2024/04/27

【Part2】罗拉回信

神奇的小青，

读完你的信，眼泪涌上涌下很多遍，我没数明白。

你很擅长散文体，这些感伤却轻盈灵动的描述让我很自然的感受并带入你的画面里……那个小小的你，在等待妈妈的你，让我们一起抱抱她。

关于母亲，关于妈妈，她离开我十七年了，多少年来起笔放下，或键盘敲出又删除，总是无法写下去，太难了，要想写出我的妈妈，似乎要翻阅研究祖宗十八代族谱的感觉……然后一次又一次在无奈、愧疚、遗憾、思念等各种复杂的情绪里，我终于越来越淡化了对她的任何记忆，直到妈妈这个字眼在我心里都迷糊了，像与我无关了一样……我甚至在孤独到失心疯的时候，安慰自己：我是孙悟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最近带红豆的时候，我会时常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问：你爱妈妈吗，然后妈妈那个发音就在我心口上一紧……我太多年没有发出过这个声音了……而那一刻我清晰的闪回到那些非常淡漠的记忆里的某个瞬间：不知道那一年是我几岁的一个下午，我自己在院子里跳绳，妈妈远远地走过来，我知道她是从公园练功回来，拿着她的小板凳和装有资料的小书包，穿了一件黄色的真丝短袖和白色的纯棉布裤，映衬着妈妈的肤色更白了，她走回来的时候少有的满脸笑容而不是一贯疲惫皱眉的样子，我看着妈妈，突然心情很激动，脱口叫她：“妈妈”，而不是惯常的“妈”，而我至今记得妈妈那个哎的回应是史无前例的温柔……那一刻，我们隔着一百米的距离，心里却充满了爱。

写到这里，我怕再一次陷入过去回忆里那些无休止的漩涡中，自保的选择了暂停，就让我留在这一刻的温暖里，让我再呆一会儿吧。

上一周因为孤独这个永恒的无解话题，我们开启了一周的频繁视频互依之旅，我知道那是深深的恐惧和绝望被激发后不得不的相互救赎和陪伴。但也很神奇，一周来，我们相互都有了很大的转变和成长，虽然这种状态是反复螺旋式，彼此都有数次疲惫不堪烦躁厌弃的时刻，但，这一次我深刻感受到了疗愈的意义和力量。这是我们认识了十多年以来第二次真切的体会到灵魂共鸣同频共振的快乐与满足。大概这也是我们要坚持写信记录下来的真正意义。最后突然想到一段话分享给你，其实也是你送给我的那本书《不原谅也没关系》里写到：

弄清闪回的根源，闪回是一次机会，可以让你发现、验证和治愈你过往遭受的虐待或遗弃所带来的伤害。闪回也表明了你仍未充分满足自己的发展需求，并为你提供动力来满足这些需求。对缓慢的康复过程要有耐心，此刻你需要时间来代谢肾上腺素，之后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逐渐减少闪回的强度、持续时间和次数。真正的康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往往前进两步就后退一步），而非一蹴而就的救赎幻想，所以不要因为出现闪回而自责。

感谢我们星盘里的大射手，让我们从一南一北毫无交集的可能性中却因为一个叫珊珊的女孩子彼此结缘，认出灵魂底气，还有机缘一起走过这么多年，始终成长同步，这是重大幸运。

再次感谢，你我同在，孤独都减了肥。

祝好｜春欢

2024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