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Ed:喂!都大數據!重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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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不適,把握身體好了一點,更新一篇之前在報章發表的教育文章。談及背書,科舉文化與背後的𧏐因。

未...來學什麽?

       近年熱賣的《21世紀的21堂課》(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 作者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提出了未來21項重要改變,其中一項自然少不了教育。

       這位牛津大學的學者認為現行的教育制度過於死板,未來課堂必出現翻天覆地的改變,教學目標集中激發學生的創造力、溝通能力與批判思維,而合作、體驗與個別化的學習方式將成為主軸,學校的基礎知識、素養與能力將出現前所未見的變化。21世紀所培育的是能變的人才,實用的知識。死板的講與聽、反覆的背與誦必成過去。

不少人援引該暢銷書的觀點,認為全球的教育制度必須改變,教育4.0的觀念(Education4.0)被重提,伴隨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突破,在人腦記憶難敵電腦記憶體的前提下,更使人堅信在大數據的年代,記憶性知識極可能步入Ending Game。

事實上,早於千禧年初,聯合國已提倡二十一世紀共通能力(21st century key competences),內容與上述大同小異。對於人類未來應該學什麽,認為知識“能用”勝於 “能記”,從生活細節,不難看出端倪:尚有多少人會刻意記住親友的手提電話號碼?

若這是跨世代共識,為何這目標還停留在FF的階段?


你背好過我攰

翻查教育史,對於背誦、記憶學習的反省屢見不鮮。英國著名學者斯賓賽(H.Spencer, 1820-1903)提出的:“什麽知識最有價值(what Knowledge is of most worth?)”可算是近代的經典。他批判當時的教育不合時宜,完全未能配合社會所需,教育目的應該肩負起改變社會的責任,學習目的則是為建立成功人生作好準備。因此,他提出學校只須教具有價值的知識即可,其他在他看來教了也沒有意義。不難想像背書對比於社會政治、提升個人品味,以及改變社會而言,是難以作等值比較。

這位一輩子只教過三個月書的學者或許萬想不到,這看似簡單不過的問題,竟成為了教育史上爭持至今的懸案。

廣為教育界熟悉的杜威(J. Dewey,1859-1952)曾嘗試策劃一場革命,他提倡做中學、兒童為中心,以及活動教學法等,構建了一張完整的藍圖:最有價值的知識就是能推動社會朝更民主、進步發展,多背些繁文縟節,意義不大。

這“前衛”的看法,在當時受到不少抨擊,著名學者赫欽斯(R.M.Hutchins,1899-1977)則出了一系列的文宣。他認為摒棄古雅、經典的學習對學生成長徒勞無功,經典所以為經典有其值得“記憶”的地方,若學校教育只窄化為了培養學生就業、應付日常生活,那課程內容終會流於膚淺,無益於知識的創新。

       這次對於“能用”與 “能記”的爭論持續了一段時間,雙方都認同改變教師的教學方式,由“死記爛背”到讓學生自主學習,有其必然性。而及後一系列教育改革:美國進步主義教育運動(1919-1955)、PEA( Progressive education association)的成立,以及八年研究(eight-year study)等,更非斯賓賽所可企及。


這場爭論的落幕原因,放置於現在,也值得玩味:當學界極力反對過度依賴記誦、練習的教學方式,教師卻依舊採用傳統的方法,因為他/她們認為,這是最具教學效能、效率的方法。


不要怕背,只是技術性調整

       因應心理學的興起,對記憶看法出現一次重要的轉折。耳熟能詳的教育心理學家布魯姆(Benjamin Bloom,1913-1999),於1956年提出“Taxonomy of Educational Objectives”為學界投下“震撼彈”,他認為記憶是認知的基礎,而我們所學習的,也可大致分為認知、技巧、態度。因此,背誦還是有其存在意義,不過只應作為基礎。直至現在,還有不少教育工作者視為金科玉律。雖然,在當時已有不少學者對此作出負評,並指出這種想法願於學者的傲慢:學科間對知識、真理已存有本質上的差異,用同一架構作衡量、分層本來就是一種“欠科學”、“矛盾”的做法。

時至今天, 以PISA、TIMSS為首的測驗評估,則試圖把背誦去污名化。透過“學術用語”與“國際性”的包裝,把記憶、背誦等曾視為底層能力作過濾、洗底,增添中性:記憶策略(memorization strategies)。試圖指出這只是一門技術同時,更有助主導話語權。

而作為深受“筷子文化”愛載的教與學方式,不難想像研究初期的發現結果,以及外界的抨擊。以香港中文大學早期的研究為例,調查發現香港學生依賴背誦的學習方式,並認為這對學習表現被沒有太多的助益,而及後一波又一波的香港教育改革,並在PISA公佈香港記憶策略有減少使用的跡象,這又是否意味香港的教與學減少了“死記爛背”呢?讀者可按親身經歷,自行判斷。

       縱然,從國際評估的數據“客觀”反映,喜用背與誦的國家分數都位居前列;然而,各國還是樂於推崇用解難、動手、創意的教革口號。若各國(地)政府都用心大幅度減少背誦,並獲普遍民意授權,為何“減背”還是舉步維艱?


背書有價

背誦作為人類學習與傳遞知識的方式,既有其生理學演化與歷史的源流,亦有教學工作者省時、便利的需要;當然,從國家管治角度,保留背誦帶來的好處是絶不能忽視。

       談及背誦,離不開科舉制度。相信不少人第一印象便是《儒林外史》裡,那潦倒滑稽的范進。事實上,科舉制度起初富有相當彈性,其本質上亦是政府用以甄選官員的制度,目的顯然易見,一則是挑選有人才入閣、二則是解決社會流動問題。簡單而言,要建構一個太平的社會,前提必須讓貧窮人口有向上流的機會,最少讓他們看到可能生。一套成本低、公平、有效的考試方式,自然會以記憶作為首選。


當然,不少學者認為政府對此的操作,絶不是那麽簡單。著名歷史學者艾爾曼(Benjamin Elman),在其有關明清考試制度的研究成果《帝制中國晚期的科舉文化史》(A Culture History of Civil Examin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表明,透過把考試制度與記憶性的內容掛勾,除能建立一套具效率、相對公平的制度外,能讓政府更有效作為支配做學問的方法。而更深層的意義在於,這看似公平的手段,實更有利於上流社會在享有豐富家庭資源的前提下,贏在起跑線;同時,更有利於在科舉跑出的政治優秀份子具社會合化法地位,合利地享受資源、報酬,以及管理平民階級的權力,使政府的集體意志更穩固。


除了上述情況,艾爾曼發現以下的意外收獲,也讓政府對以記憶主導的教與學,欲拒還迎:考生為了要打敗考官,除了會考量到判官的情況外,文章更有專門討好考官的意味。這首要工作便是大量背誦範文,盡量遵照程朱正統的思想來作答,有助各層超穩定結構的建立。

這種思想控制的缺點,可說是中國科舉最為人所唾棄的地方,提出這個問題也從明代至今,史不絕書。但作為一種社會維穩的工具,這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Free your mind

1999年,一個特別的年份。一部未來學的經典橫空降世,《The Matrix》揭示了22世紀可能的世界觀。其中有關未來能力與學習,置於現世也甚有預言味道:編程的學習、人際溝通,以至情感表達;相反,認知、記憶與技能,只需透過中央處理器上傳至大腦,便不需再度學習。


隨著人工智能的普及,大數據的來臨會否真的能讓“背書”這概念從此消失?相信還需要視乎一個社會的“維穩”手段,是否能找到其他替代工具,否則相信不管民意或學理的支撐如何,也終難成事。


“教”經典:保羅•弗瑞雷的“Banking”concept of Education

由當代著名巴西教育哲學家保羅•弗瑞雷(Paulo Freire,1921-1997)提出的核心觀念,有學者譯者“填鴨式教育”或“囤積式教育”,英文更能理解其字義。教師就像是儲蓄者(depositor),而學生就似是知識的存放處(depositories)。學生透過反覆、記憶既定的內容,把知識進行歸檔,好比是銀行的存款處。此物化過程不但有利於壓迫者的操控、讓受壓迫者盲從,更能為國家帶來經濟意義下的利益。

註:本文已刊於正報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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