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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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nd those words, where the stories haven't been told, we survive, and make the best out of it. 煮字、嚐書、過日子。

[我與房思琪]

(编辑过)
每一個房思琪都站在陽光的背面,轉過頭來看著我,我輕輕的用口型對她們說,我記得。

- 關於那些不能忘記的

本來不打算寫什麼,已經有太多的作者訪談、名家評論、受害者的創傷經驗,這幾天都塞滿河道媒體。但昨晚閱讀《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看到一半,我的身體不停顫抖,眼淚無聲卻一直溢出,夜不成眠。今天外出,在陽光燦爛的十字路口我想到房思琪,每一個房思琪都站在陽光的背面,轉過頭來看著我,我輕輕的用口型對她們說,我記得。

- 小學四年級

美術老師是個禿頭黝黑體寬的中年人,他甚至已經有孫子了。

有次上課觀看影片,我們坐在放映機前,老師坐在最後面,我們看的是《玉卿嫂》,其中有床戲,老師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快轉。我至今仍讓然記得楊惠姍的呻吟喘氣聲,卻不記得情節是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看這部電影。

房思琪比我高,眼神總是充滿怯意,嘴角微微下垂,看起來有點委屈。我本來沒有跟她很要好,她每次看向我時卻總是對我微微地笑。有次她跟我說她想邀請我去她家玩,我才知道她家境不錯,爸爸開公司常常不在家。媽媽已經過世了。

房思琪說她媽媽是自殺的。

啊?怎麼自殺的?

吃安眠藥。

為什麼?

我不知道。

沒有媽媽的房思琪跟我們一樣會長高,甚至比我們更超前的熟了,開始穿胸罩,制服的扣子微微的繃著。

美術老師叫她到辦公室,據說他的黝黑的手掌從房思琪的制服領口伸進去,一直揉一直揉。

女同學圍著房思琪說,好噁心好噁心⋯⋯

我沒有問房思琪,後來老師還有找她嗎?

我也沒有跟任何人說。

後來我轉學了。

- 小學六年級

房思琪跟我說,我昨天放學時在路邊看到一台車,有個男人在車裡玩。

玩什麼?

玩老二啊!

妳怎麼知道他在玩那個?

我看過啊!老二會越變越大。

我聽不懂房思琪在說什麼。

- 國中一年級

房思琪的胸部在夜裡漲著痛,她拿起床頭櫃上的凡士林,挖了一坨敷在變大的乳房上,媽媽說哪邊痛搽凡士林就好了。

房思琪感冒了,媽媽叫她去房東先生的診所看病。

房東醫生用三隻手指頭捏著聽診器,叫她把衣服撩起來,冰涼的小圓餅伸進棉質的柔軟的胸罩裡,剩下的兩隻手指頭刮擦著房思琪粉紅色的乳頭。

感冒藥吃完了,房思琪沒有跟媽媽說,也沒有再去給房東醫生看病。

- 國中二年級

房思琪國中時有一段恍惚的日子,她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從她爸爸媽媽關係變得奇怪的時候,那段時間爸爸常出差,媽媽常去股市也常不在家,爸媽都在家的時候總是在吵架。

有一天放學回家,家裡沒人,她又出門到便利商店買東西,但是等她回過神來她發現她跟著一個男人,走進一間公寓的樓梯間,那男人的長相和說什麼她不記得,只記得他摸她的身體,要帶她上樓。

她的記憶很抽離,她沒有跟著男人上樓,回到家,家裡還是空盪盪的。房思琪忽然覺得很髒,進浴室裡洗了很久的澡。

很多年之後,房思琪忽然跟我說起這件事,我問她,當時妳有跟妳媽說嗎?

沒有,那時我跟我媽很少說話,幾乎沒說話,我有時候很悶會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只是想聽店員說歡迎光臨謝謝光臨的聲音。反正也沒有真正發生什麼事,大人應該也不會當一回事吧。

那 ..... 這件事對妳有什麼影響?

好像也沒有,後來有交男朋友,現在結婚也有了小孩,我覺得還好,也沒有什麼陰影。

妳現在有想跟妳媽說嗎?

房思琪笑了,不會啦,現在跟她說也沒什麼意思,不要造成她的負擔,讓她有種好像沒好好保護我的愧疚感。只是我有時會想那時我究竟怎麼了,總之很怪。

- 高中一年級

黃昏的光亮很短暫,一下就滅了,黑暗和涼意飄進房間裡。

房思琪說,我和 F 上床了。

我很驚訝,什麼時候?

上星期啊,他那天沒班,我翹課。

在哪裡?

在他家。

他不是有太太小孩?

都不在,他說他不愛他老婆,如果不是小孩,他早就離婚了。

你們...... 你們有脫衣服嗎?

笨蛋,做愛不一定要脫衣服啦。

房思琪是我學姐,F 是她通勤上學時搭乘的客運司機,她高二沒有唸完就休學了。

- 高中二年級

校門前面馬路的陸橋護欄是水泥,有一人高,在上面行走是不會有人看到的,最近出現暴露狂還是變態,學校告誡大家放學不要走那裡。

我在書包裡藏了水果刀,特別繞路去走那個陸橋,我想遇到變態,然後捅他幾刀。

我說,好可惜我都沒遇到變態。

我同學房思琪說,妳不會想要遇到的啦。

妳有遇過喔?

嗯,在火車上。

是怎樣變態?摸屁股嗎?

更多,摸到裡面。

我當時並不了解裡面是哪裡。

- 長大後

我認識的一位業界大老喜歡破處。

他不要風月場所的煙花女子,也不要上流社會的名媛交際花。

他說,我怕髒。

下屬幫他找未經人事的房思琪,有時候是自願,有時候是被迫,有時候有掙扎。

每次在身體被捅破的血裡,都會有一疊鈔票,十萬二十萬或三十萬。

每個房思琪,他只玩一次。

我剛好也知道,某位法律界名人,性侵他的員工,他對房思琪說,我愛妳,我迷戀妳,我情不自禁。

此時房思琪躺在我身邊,彎曲的睫毛垂閉著,黑亮的長髮披在背上,雙手貼合枕在頰邊,身子側躺屈成一個問號,質問著:如果是愛,那他對我做什麼都可以了吧?

在房思琪的故事裡,我們在良知的荒野,從來沒有文明過。

(舊文重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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