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弗瑞德
曼弗瑞德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有拍必回,简化人际关系。

玫瑰的名字

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知道“玫瑰”与基督教有关,源于初三暑假读《乱世佳人》。斯佳丽的妈妈艾伦习惯餐前念《玫瑰经》。虽不了解经文内容,却隐约嗅到,白色玫瑰将圣母环绕。

得知对《达芬奇密码》这部电影的好评,是在记不得究竟几年的几年前,只是长期未曾观看——我想看未看的电影真是很多。2023年几乎每晚都特意留出一到两小时观影,一部片子分两到三晚看完。

许是少年心性未能泯灭,亦或是生活的平淡需要些超凡之物点亮,着紧又着迷地看完所有感兴趣的超级英雄影片。半是缺乏新片的无奈,半是心神随着超级英雄们飞来飞去有些太过远离真实,我开始一部一部,看起描述使用双脚在地面走路的人类的故事。

《达芬奇密码》确是一部优秀的电影。故事内容与影片呈现的影像、配乐的美感,非常吸引我。看完两部后续,找来小说,期待着更奢华的文字盛宴。然而阅读体验并不如意,用“味同嚼蜡”形容稍微过分,换成“鸡肋”一词就偏差不大。相当勉强地读完这本书。

最初几页以为是翻译问题,未能将作者的妙笔转拓为同样优质的中文。接着我意识到,电影中镜头展现出的名画,色彩,光影,以及精心配置的音乐,填充了作者以文字搭出,却没有更多眼界、理解、修养做更进一步丰富的框架。这部电影的表现超出原著。

小说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关于宗教的符号,象征的文化,艺术作品中的隐喻,基督教出现后两千年来关于某些问题的不断争论,也是有趣的内容。由此,我想到另一本声名斐然,与宗教、侦探有关的书——《玫瑰的名字》。

此书在我的书架上沉睡已有五、六年。终于在把它放上书架后第一次取下来。世事便是如此。感觉有必要买的时候,厚厚一本,远隔重洋,千山万水从中国扛到加拿大。收入家中,却只是在架上积尘。始终未能找到动力翻阅。

先看根据此书改编的电影《玫瑰之名》。肖恩·康纳利饰演巴斯克维尔的威廉,符合书中智慧敏锐的博学僧侣形象。美工设计很高明,场景、建筑符合我所认为的中世纪风貌。希腊、罗马的艺术全部毁弃,即使书中记述的这间拥有几百年历史,占有广阔土地,有众多农民为其供奉,富裕的修道院,仍然充斥着粗砺、灰暗。农民的生活更是肮脏混乱,一片赤贫。

通过电影对故事有了大概了解之后,开始读小说。好书令人一旦打开,就不愿放弃阅读。好书也不仅仅是文字优美,或立意深刻诸如此类。它只是吸引人读下去。不断沿着作者编织的脉络发散无尽想象。最后将想象力蔓延而成,美妙的玫瑰色光影,投射回组成书册的字符中。

《玫瑰的名字》。我手上的版本是这样翻译书名,不如《玫瑰之名》古雅,却并无不妥。更加凸显了“名字”一词。“名字”,显然在我手中这一册,正文部分标记为558页文字中,具备相当的分量。书封上着意解释书名来临的偶然,作者对此名字的喜爱。

“玫瑰是一个意义如此丰富的象征形象:神秘的玫瑰,“她恰似玫瑰只绽放一个清晨”,双玫瑰战争,玫瑰色的人生……读者迷失了方向,他无法选择一种解读……”

抄录这段话时,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故事中,埃科模拟一位十四世纪梅尔克僧侣阿德索的语气。整部叙事如此真实,包括威廉在对话中体现出的想法,丝毫未僭越中世纪虔诚僧侣的立场。书封上的文字,是作者脱离故事中角色立场后所写,仍不涉及其它立场持有者观点。是否悄然呈现出作者的信仰呢。研究埃科作品的学者、普通粉丝人数众多,我不过今日刚刚读完第一部他的著作,对他知之不多,仅在他体现于文字的博学之外,略作猜测。

回想《达芬奇密码》诠释的玫瑰,一个小团体共知的秘密,女性生殖器官,基督的血脉,被厌女的基督追随者抹黑,甚至试图消除其存在的一朵真实、隐秘的玫瑰——抹大拉的玛丽亚,全部体现着一个现代,对传统基督教塑造的神格有所异议,且言论环境宽松,可以自由表达的作者。

然而转换角度去想,将宗教题材与谋杀案这样血腥、世俗的事件结合,进行文学创作一事本身,或许已属埃科笔下,不惜以他人与自己的生命,偏执维护信仰的豪尔赫之流眼中,严重地渎神。

埃科以他对中世纪宗教、文化的详尽了解,为读者构置出无比真实的时代场景,塑造出独特的人物形象。阅读过程中,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帮助理解,也是由于兴趣。就如威廉对书的描述,有时,一本书中写的,是其它书。将《玫瑰的名字》涉及的其它书全部罗列出来,恐怕是难以想象的数量。

书中阿德索记述,导师与他的朋友奥卡姆的威廉思想相似。我从资料中得知,奥卡姆的威廉同样来自英国,就读牛津,是方济各会修士,思维敏捷,擅长逻辑推理。我私自揣测,也许巴斯克维尔威廉的原型就是奥卡姆剃刀吧。是或不是,我已然产生去了解基督教思想史和教会历史的兴趣。

威廉修士是一个有趣的形象,有众多矛盾之处。身为神的侍奉者却具有人本思想,他评价:“要是一个人说‘我只相信一个上帝’,就把他杀了,那同样也太残忍了……”

他欣赏,赞同罗杰·培根对科学的肯定,却不因此产生对宗教的否定,甚至想要借助科学来宣传宗教。

威廉安慰自感罪孽深重的阿德索,女性应该并不如教会教导的那般,只是诱惑男性堕落的魔鬼。从《圣经》记载来看,上帝不是选用肮脏污秽的材料,而是选择亚当重要的部分——肋骨来制作夏娃。神子能够以任何他想要的方式出现于人世,偏偏选择藉由女性的身体,作为人子降生。基督复活也是出现在女性面前。因此,从神的意志出发,女性必定不是一无是处。

虽说文中为女性的辩解如此苍白无力,但是对中世纪的虔诚僧侣,读者亦不可要求更多。这种微微萌发,以人为本,喜爱科学,反思基督教厌女情结的思想,是否即为不久之后,文艺复兴诞生的土壤呢。

阿德索在垂垂暮年,慎言之余,尽量忠诚记录了事件中自己的经历和想法。他和无名少女的一度春风,在电影中进行通俗化处理,更符合观众喜好。甚至影片的结尾,就是将“玫瑰”之名落于无名少女身上——对于此生唯一的世俗之爱,我从未打听,也从不知道她的名字。

与之相应,电影中的阿德索同样更加世俗化。与少女相遇之后,将事件讲述给威廉时表示,自己想要她能够生活得很好,脱离可怕的贫穷。少女被宗教裁判审判时,在神前替她祷告,希望替她承担罪责,拯救她的生命。而书中,阿德索远不止如此。

阿德索与威廉的对话中,屡次发出惊人之语。可见他内心蕴藏智慧灵光。他对威廉常用,习以为常的“贱民”一词进行思索。被加着这样难听称呼的人群,不是单纯贫困,或没有文化。

随着故事地延伸,他得知少女不能逃脱火刑,她的死,至多是烧死一名美丽的女巫,为两位宗教裁判官会面增添几星光辉。他说,贱民注定要替所有人承担代价。威廉回答他,假如未来,路德维希皇帝与教皇约翰发动战争,宗教裁判官也会处于今日贱民的位置,被轻易踩死。贱民只是阶级划分中,一种相对位置。身为高贵见习僧的阿德索,对他们难掩怜悯。

与少女相遇第二天,在他想着电影中所说,希望能拯救少女于贫穷时,他看到山坡,阳光,动物。周遭世界和谐、安宁。世界本身有其秩序。世界是神意旨的体现。羊群需遵循牧者的意志。世俗之爱,升华为信仰。

无名少女,或许是一朵具象的玫瑰。她毋庸置疑的美丽,可任由阿德索用各种美好的词汇堆砌。威廉怀疑阿德索只是被一位普通村姑迷惑双眼。后文她与萨尔瓦多雷被宗教裁判官审讯,乌贝尔蒂诺、威廉、阿德索三人的对话则可说明少女确实姿容出众。

只是有些奇怪,作者为何要将她的形象设定为,肤色黝黑如用来施巫术的黑猫。少女与黑色象征的罪恶无关,那么是否为着她的出身。或许是低贱、赤贫。亦或许是宗教信仰。

我想到示巴女王的传说。来自埃塞俄比亚,黑色皮肤的异教女王觐见所罗门王。漆黑皮肤的美丽少女求索阿德索的爱。联系后文,本书中最具分量,最令人渴求的无名之物——奇怪的书,由阿拉伯文,叙利亚文,拉丁文,希腊文四部分组成,其中最令极端宗教狂热者豪尔赫痛恨的,是亚里士多德这位异教哲学家的《诗学》第二部。

《诗学》第二部似乎如同《玫瑰的名字》中另一部,假托阿非利加大主教西普里安之名杜撰,戏说圣经人物的《晚餐》一般,是埃科自编的书名及内容。论讽刺剧与笑,怎样净化心灵。

从豪尔赫那里可以得知,精神上的统治者(世俗中的亦同)怎样恐惧人们获得快乐。因人在笑的时候,会感到自己便是自己的主宰。笑的时候,连魔鬼在人的眼中都显得可笑。想要人们驯服,唯有使他们时刻处于恐惧状态。《1984》中从不停歇的炮弹,在这个精神信仰空间,同样漫天乱飞。

宗教维护者认为他们的信仰是真理。为了维护真理可以杀人。威廉认为即使探寻真理,也需小心不要超越界限,踏上罪恶之路。他说:“不在地震中,上帝不在地震中。”无论真理是怎样的,都不可能存在于破坏、毁灭之中。

那么,玫瑰的名字——一个巨大、空缺的名字,它的所指,是真理吗?世界究竟是有序还是无序,神是否存在,今天的人们仍无定论。这争议、探究断然不会停止,这朵真理的玫瑰永不凋零。

然而世间并无有形的永生花。所有有形之物,终将毁灭。缮写室中很冷,临近人生终点的阿德索大拇指冻得生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人而写,亦不知自己下了什么。

阿德索经历过他记述的故事,为它留下可认可读的文字,却始终不能确定那些事件是偶然发生,或是命定地刻意为之。作为读者的我们,读到阿德索地留在纸上的符号,看似笃定地了解了事实,却永远无法得知,处身其中,徘徊在是与非之间,无法断绝猜测的真相。

昔日,玫瑰之名,无法详述花朵的美丽芬芳。今日,花朵的美丽芬芳已逝,我们手中只余空洞的玫瑰之名。

PS:在我读完这本书后,虽然做的第一件事是记录下对它的喜欢。然则最重大的念头是,从头开始,再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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