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末日临近

移民至加拿大，这是第十八个年头。定居BC省内陆山区，则是第十七年。

从比邻大海，在downtown乘坐轮渡会遇上海豚、虎鲸同行的温哥华，沿着依山势而筑的高速，开往《第一滴血》的拍摄地——小镇Hope，再到现今居所，除去蜿蜒流淌的非沙河，便是静止横亘的绵延雪山。即使盛夏，北美的烈日，亦驱逐不尽山顶耀眼的银白。

葱郁浓深的绿色，随着行进坐标的北移，逐渐以更为深沉的墨绿松林与碧绿草场，取代沙砾与枯黄的毛刺植物。辽阔的苍山草地，静默的河水，阳光下各自闪耀。绿色、雪山的银白，组成的，恰好是圣诞节的色彩。

BC省内陆，无论季节如何变换，绿色银色始终存在。因此，BC内陆的一大特点，便是冷。

听本地人说，她年轻时，大概二、三十年前，夜里壁炉的火熄灭，第二天早晨，发现身上盖的毯子结成冰。我强忍住没问她，这样的夜晚怎么没冻醒。另一位年纪更长的老太太说，她年轻时冬季零下五十几度完全稀松平常。

我的个人经验中，即使盛夏的七月，仅着单衣，夜晚十一二点的室外，仍然冷到不是我待的地方。疫情之前，小村子七月举办为期两天的音乐节。表演直到午夜十二点或凌晨一、两点。观众在台下瑟瑟发抖裹着厚毛毯。女生完全无法保持白天身着热裤、比基尼，艳丽性感的辣妹惹火形象。男生也不再是健康阳光，活力四射的状态。

这里的夏天，是蛮好过的。就算被日间炽热阳光烤干的咸鱼，在夜晚舒爽的凉意中，或是微微刺激的寒冷中，也能或微笑舒适，或龇牙咧嘴地翻个身。

首次听闻加拿大野火，记不得是哪一年。报纸上报导，阿尔伯塔省一座城市，整个被野火吞噬。相隔遥远，只觉得很恐怖，水火无情。一整座城市的居民就这样突然被打断生活，不得不逃出家园，流离他乡。

亲身感受到野火的可怕，是2017年夏天。刚刚放暑假，我们周围野火四起。城里居民紧急疏散。高速被封。所幸小村子安全距离内，尚无起火点。

然而天空布满灰灰的浓烟。天边泛着危险的红。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自空中不断掉落的灰尘。伸出手掌，细细的烟灰落在手上。野火不近，必然也并不远。

我把所有的贵重物品和衣服全部打包好。用最大号的黑色垃圾袋装上，码在一个房间。时刻准备一旦收到需要疏散的通知，马上把它们装车跑路。

惶恐的日子持续到七月底，八月初。火势转小。直到八月底才完全扑灭。

这个夏天，五月份便异常炎热起来。六月份火势汹汹，野火的浓烟甚至影响到邻国。近几日，我们小城周围也有了看似相当严重的火情。灰蒙蒙，混着不详橘红的天。强烈刺鼻的烟味。地球变暖的趋势是不是真的在加速。

《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吉本写日尔曼人，描写这个民族在罗马帝国时期，导致他们被称作蛮族的特点，与他们的生存环境。他考证了一系列记述日尔曼人和地区环境的史料，包括塔西陀的《日耳曼尼亚志》。得出结论这个地区在古罗马时代，远比吉本自己生活时代寒冷。

由此可见，没有使用化石燃料之前的人类耕种放牧活动，便能导致环境暖化。现代文明建立在使用大量能源的基础上，地球变暖的速度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那么，地球的毁灭是不是真的在逼近。

假如有一个期限，就如庞贝火山喷发般，明确地会在某个时刻把人类全部抹去，剩余的有限时间内，每个人会想要做什么。想要和什么人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这个答案。

《银翼杀手2049》的结尾，K把Rick带到奇迹之女门前，说了一句话：

All the good memories are hers.

这里的good memories指的是他被一群孩子追逐，抢夺小木马玩具的记忆。

显然这并不愉快。但这是奇迹之女经历过，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件。相对于其它被虚构出，虚假的，被植入的记忆，能够带来最真实的感受。在一切都是人工合成的世界中，真实的就是美好的。

生命基于物质。没有物质依托，便没有生命的存在。只有真实世界，三维存在的人和事，才值得人们花费时间、情绪。虚假的事物不存在意义。做无意义的事情，怎会真实感受到自己时间、生命的流逝。怎么会有实实在在的踏实感呢。

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选择。《黑客帝国》中有人明知道自己口中美味的牛排只是一堆二进制代码，仍要回到虚构的网络世界。这是某一类人的选择。

我只热爱真实。物理世界中，雨滴从手掌上滑落，会留下痕迹。雪花在皮肤上融化，会成为水滴。假如末日临近，我会和孩子们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和他们一起的时光是真实的。也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