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子春（二）/ 芥川龍之介 》

杜子春在一夜之間成為了城中首富。

就如同老者所言，夕陽下的影子首部之處果然埋藏著富可敵國的眩目金山。

——得到意外之財的杜子春立馬就露出了窮奢極侈的本性。碧瓦朱甍的屋宇自然不在話下，揮金如土的他過得比在位的玄宗皇帝還要逍遙。

蘭陵的玉液金波，桂州的玲瓏鮫淚，晦明之間四度變換色澤的嬌妍牡丹，數隻翛然放養的白孔雀，各有千秋的奇珍異石，不可勝數的綾羅錦帛，沉香木製成的靡麗華轂，量身打造的象牙座椅等……諸有此類，他所擁有的實在太多了，吾便不再一一贅述。

在聽聞杜子春一舉翻身的消息後，至今在街上對他不理不睬的狐朋狗友們紛紛蜂擁而來，致使他的居所終日戶限為穿。

隨著前來造訪的人數逐漸增長，在半年內的時間中，就連名震洛陽的宋才潘面與絕代佳人們也成了他的座上賓。

為招待貴客，杜子春每日召開盛大的酒宴。

觥籌交錯間，香風毒霧蒸騰湧動，桃花人面霧鎖煙迷。

汲滿了璀璨如紅寶石光澤的異域佳釀，於搖晃的金樽中微微泛動。

來自天竺的魔術師展現著精絕的吞刀技藝，於一旁伴奏的二十名樂師中，分別有十名鬢邊別著翡翠菡萏，檀口下笛聲清麗的嫋嫋嬌娥；以及十名髻上配有瑪瑙京花，纖手間琴音婉轉的婷婷粉黛。

就這樣，不事生產，只是一味地坐吃山空的杜子春終究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家道中落。正應了那一句樹倒猢猻散，直到昨日還相談勝歡的友人們已然不再登門造訪。

不僅如此，當他在第三年的春天將錢財揮霍殆盡，回歸當初那個一貧如洗的窮小子身分後，偌大的洛陽城中竟無一人願意向他施予救濟。別說出借一處棲身之所了，作為昔日故交的人們就連一碗白水都吝於給予。

那日垂暮，走投無路的杜子春佇立在洛陽城的西門下，看遍世態炎涼的雙眼茫然地望著浩瀚無涯的一片昏黃。

此時，猶如歷史重演，那名獨眼的老者再度現於他的面前：「年輕人，你為何悒悒不樂？」

見到老者後，感到羞愧的杜子春連忙低下了頭，緘口不言。

但老者始終親切地重複著相同的話語，於是杜子春只得訥訥道：「說來慚愧，小輩正為了今晚下榻的著落發愁呢。」

「諾，其情可憫。老夫有一良策，先把你現下的影子位置記牢了，再於子夜時掘開胸膛處的地面吧，如此可得黃金百兩。」語畢，老者再次消失在來往的人群中。

隔日，杜子春奪回了天下第一首富的名號。
與此同時，他又過起了酌金饌玉的荒唐日子。

於錦簇牡丹間小憩的白孔雀，天竺魔術師的奇詭絕技——他漫步在這紙醉金迷的世界中，欲罷不能。

是以，他那金玉满堂的美夢又一次在三年內碎個滿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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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來源：青空文庫／杜子春／芥川龍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