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九十九）

（一百九七）

什麽事情都有結束，只是我們未必都還會想起開始。

我希望自己懷着遊戲之心，度過這海邊休憩的日子，然後能夠放下什麽，真正輕鬆起來。

可T似乎並不需要這種休息，她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過日子，就像那些被安排她身邊的人；就像那些來來去去，被她吸引，又不能停留的人；就像每一個認識她，卻又根本不瞭解她的人一樣。

日子是在三餐一眠之中度過的，但我的生命，又是怎樣一天天流逝去的呢？

我發現自己想到這些大問題，就會顯出自我的可笑。猶如在我沒覺察到自己臉上的那個飯粒時，我從不認為遇到的笑臉，是因為我臉上飯粒而召來的嘲弄。過去的日子仿彿還在眼前，但很多刺穿心臟的往事，似乎淡若血痕，傷疤雖然在陰雨天裡隱隱作痛，終究已不是什麽致命的危險。人生到了某個階段，大概就能領會些什麽無法學習的感受。

若是這樣想，有些關於思念的情緒，便不再墜于心頭。

下過了雨，無論出不出彩虹，生命還是會沿着自己的路徑，就緒生長，直到它過完自己的一生。

我沿着小路走着，墻縫中便有一些搖曳的草葉，那些遠處近處的雲霧，便是一種過去的證明。雨什麽時候都會下，並不在意你我的需求。因此，下的雨及時還是不及時，都是它自己的事。正如我們選擇出行還是不出行，永遠都是自我的選擇。

記得剛來到T所在的城市，她還問過我一件事。

「你覺得選擇很重要嗎？」

「為什麽不重要？」我當時的經歷，一直讓我對此耿耿於懷，似乎那時的苦惱狼狽，都只是因為自己選錯了岔路口的方向。

「那你回到過去，知道正確的選擇，就不會有任何煩惱了嗎？」

「誰知道？」我那時候，就喜歡這樣表達自己嗎？我想着那時候的自己，不禁笑了起來，腳下的步子，似乎也輕鬆起來。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對任何事，都沒有了信心。選擇的失敗，打擊到的不是我的現在，而是我在面對未來的任何選擇時，再無法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來選擇真正值得我去選擇的未來。

（一百九八）

當然，T是對的。她那時候就明白的事情，我過了很久，才慢慢懂得。

選擇無處不在，只要我們認為面前有選擇，那一切都可以被選擇。於是，我們就被一個個選擇反復拉扯，也許有「對」的選擇，可以讓我們片刻喘息，得到一些安慰； 但那些所謂的「壞」選擇，也不會放過我們。只要奔跑在賽場上，無論多麽厲害的選手，遲早會迎來自己的第一場失敗。他是在自己的跑步技巧中選擇錯了嗎？當然不是，他沒有選擇功成身退，便必須承受勝負的翻轉。

這就像本能寺之前的織田信長，他的選擇一向帶給他好運，才能讓後來的日本，終於回復統一。但無論是短暫勝利的明智光秀，還是似乎所向無敵的豐臣秀吉，包括老謀深算，終於得到最終果實的德川家康……難道這些人所奪取的，不正是未來那些英豪孜孜打算推翻的嗎？

對於這些人，他們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我無法證明這一切，只是隱隱有所感覺，於是我只是用「誰知道？」來結束一場對話。

但任何事情，從來都不會有一次徹底的解決。我們所以為的解決，無非是問題改換了它們的面貌，悄悄又回到我們身邊，卻不讓我們察覺而已。於是，所謂的選擇，變成了一次次提心吊膽的對賭。賭贏了，不是我們靠邏輯解出唯一正確的算式；賭輸了，也不是僅僅在於我們自己什麽方面的失敗。

賭博就是賭博。人生則是另一回事。所以，面對選擇，與其在選擇後，陷入或喜或悲的情緒之中，倒不如坦然接受一切可能，然後咬牙沉默下去。

但這又是過去的某個我，所想到的可能了。

如今，我看着那下過雨的天空，聽着漸漸走近的潮水聲。

心中不悲不喜，卻又感覺身體似乎比思緒更早聽見海的氣息。

當我回去的時候，也許就不會像這次那樣想念回到這裡了吧？

我想着，於是就走到海邊。

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站立在那裏，似乎向海呼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