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九十八）

（一百九五）

就這麽坐着也很好。窗外此時又下起雨，但不大，細細密密，仿彿是絲綫垂落。

「你覺得這是什麽？」

「哦？」真童也看向窗戶，但什麽也沒看見，「有什麽？」

「有雨。」

「確實。」真童并沒有覺得我是開玩笑，反而更用心地看了看。

「你聽過一首詩嗎？」我想了想，說：「什么是話里有話？/活過一生，像是排著隊/向不抽煙的人/要煙抽。」

「這是我剛才看不到雨的解釋嗎？」

「只是忽然想起T。這首詩是她講給我聽的。有一次，我借來很多詩集，最后一本也沒看完。」

「然後？」真童問道，像是一個很盡責的聽眾。

「她說，詩，不是這樣看的。因為詩也不是這樣寫出來的。就像下過的雨，該感謝的人，從來不是坐在窗裡，一點也濕不到的人。」

「沒太明白。」真童說。

「我也不是很明白，但現在我似乎懂了一點，可也說不清，也許我以為自己懂了，不過是一種錯誤的理解。」

「歲時記裡說過，季節裡的青菜，從不解釋自己怎麽出現。」

「是那句『用心就好』嗎？」

「沒有前面兩個字。也沒有好與不好。」

「但一個字也不成文啊。」我對此同樣不解。

「能夠體會到美味的人，無需追問，更不必一定要學會如何去做。」

「就像這雨嗎？」我趴到窗臺上，似乎感到了一絲絲的涼意。

（一百九六）

「但人該如何去成為人呢？」我問。

真童自然不能回答，他已經出去了。

屋子裡很空，但卻仍然保留着那最初的味道。似乎每個人上了年紀，都會有一些難以覺察的體味，自己感覺不到，卻會讓初次見面的人，很驚訝。科學解釋為細菌的增值，所以可以用消毒劑來改變它。但沒有這些呢？或者對於整座屋子，我們該怎麽處理呢？

我的腦中雖然有着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我真正想要知道的，或許僅僅那麽一點。

但我在驚濤駭浪般的思緒中，是看不到那個小點的。

就像這些年飄來蕩去，除了最初那些關於如何賺錢的想法，清晰可見，其他的，又有什麽能夠讓我今天還記憶猶新呢？年少時，感到天文數字的那些無力賺取的錢，如今似乎早已不算什麽，但有了這麽多的錢，我又有什麽需要用錢去換取的嗎？

老人，除了死亡，還有什麽更多渴望呢？

或者說，除了延長生命，換來青春，到底要這些錢，還能做什麽呢？

幾乎每個富可敵國的大人物，到了最後，都必須面對如何處理自己金錢的問題。但無論如何精打細算，巧妙安排，對於他本人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年輕人沒有太多錢，是因為他們擁有更寶貴的東西。

所以死亡並不可愛，但必不可少。

我們無法改變的，才是讓我們真正能夠得到定義的。沒有引力，我們會飄落到宇宙盡頭。沒有重力，一切似乎都會變得不可能。沒有阻力，帆不能前進，水不會漂流。一切的一切，能夠讓我們感覺到的，都是無法恆定的，但正是這些感覺給了我們去往某些真理的感悟。

空房間裡，永遠都有一個「空」存在，但我是到了很久以後才明白這個存在。

於是，我便想起了T，我就又想起了T，我反復地想着T。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