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的安慰(二十三)
(四十五)
我失眠了。
在我熟悉的房間。
T掀開窗簾,問我:「睡不夠?」
我盤坐起來,抱着枕頭,說:「沒睡,所以不知道夠不夠。」
這句話讓T笑了出來,然後把所有礙手礙腳,昨晚我扔在沙發上的東西,一件件疊起來,放到旁邊矮桌上。
她坐下來,看着我。
此時,早上的光綫清亮而透明,在對面的大樓染上一層讓人覺得光明的金色。
她的面孔隱藏在光里,我不知道她是否還在笑。
好幾個多雲的日子,一個個過去,終於又有了晴天。
「大概不冷吧。」
「比前些天好很多。」T說,「你還不起來。」
「我打算再睡睡看。」
「我覺得現在起來可能更好,再說,你也看不出來缺覺。」
「我確實不困。但困不困只是生理指標。我的心里,覺得自己仿彿忘了做什麽。睡眠是一種需要,也是一種義務。」
T并沒覺得我有什麽精神問題,事實上,我們總會就一些古怪的事情,認真地開展討論。
「但我覺得這沒什麽義務,你不睡覺,也不會有警察來管你。」
「這更糟糕,」我使勁緊了緊懷中的枕頭,覺得很厚實,很安全,「因為你只能靠自己。所有只能靠自己的事情,都是最糟糕的。這就好像一個人掉落到宇宙中,眼睜睜看着飛船,緩慢不回頭地離開。你覺得這樣的人,會先嚇死,還是活活餓死,要麽就是正常地被憋死,也可能是在宇宙中被某顆灰塵射中而死,對吧?」
T翹起腿,舒服地靠在沙發上,說:「哪個也不好。更何況,人有多少種死法,就有多少種活法。這不會因為一個人是在宇宙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還是在一個人懶床不肯起來的房間中。」
「我可不是懶床。」我伸展了身體,使勁跳下床,披上了一件睡衣。
「那就讓我們喝杯咖啡。」T也站起來,向廚房走去。
「加片麵包,加個煎蛋,加倍的牛奶,還有一點點黃油。」我這樣說着,忽然一下子感覺到剛才的戲言,竟然有了一種真實的感覺。
「如果我是一名掉落的宇宙飛行員。」
T「啪」地打着爐子,回答道:「那就加倍地吃,讓未來的自己感謝現在。」
(四十六)
朦朦朧朧的睡意,到了下午才出現,但我決定不睡。
T去上班,我去真童那里。
今天又是一次法事,真童還是要去做一次吉祥物。
我躲在角落裏,看着那些虔誠的信徒走來走去,最令人覺得發笑的,是那個原本賣香燭的地方,增加了一個加密幣的收款方式,而且還有了一個新網站,可以讓人足不出戶地完成祈禱。
我看着真童背後那尊像,不禁覺得神像的表情也有些無奈。
我讀過一些關於古時候祭祀的書,還有摩西五經,裏面都說過,神靈是喜愛燃燒過的祭品香味,所謂尚饗,就是讓這香和煙霧一同升上天空,從而可以討好神靈。
現在的科技,讓香燭都成了一種電子產品,連祈禱都可以在家裏完成。
到底這是神靈在收穫自己的禮物,還是我們學會了簡化自己的身心。
我想着想着,實在沒什麽固定的想法。
這時,有一個人走到真童面前,不知說些什麽。
真童保持着儀式的規則,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和動作,都有一些變化。
他轉頭看向我,似乎想讓我過去。
那個人也看向我,是一位白髮白須的老婦人,穿着整潔,但一定不是富裕人家,已經七十歲上下,站在那裏,讓人感到一種安靜。
我走過去,老婦人問我:「您好。」
我看着她,又看着真童。真童似乎點頭。
我說:「您好。」
「請您告訴我法師的話,他讓我向您請教,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但聽神的話,應該沒錯。」
我心裏完全沒有準備,只能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我認為你請求的事情,神靈一定能看見,您的祈禱,可以被神聽見。」
「是嗎?是嗎?」她不是問我,而是在自己的心中重複。她說:「謝謝您。」
然後,她按照固定的儀式,完成所有祈禱的規矩,就離開了。在離開之前,她又一次向我表示感謝,這讓我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
我看着她的背影,總覺得,如果神靈聽到了她的祈禱,應該會格外想幫助這個人。
真童忽然讀了一段經文。
我回頭看他,那是一種無法說清楚的感覺,因為在那一刻,我竟然能夠看到他心裏一樣。
這時候,我明白真童為什麽讓我來說。絶不是因為他在扮演什麽而不能說話,更非是覺得我更可靠。只是對於這位神的化身來說,他無法拒絶,也沒有幫助的可能。
我又聽到他繼續讀下去。
「念念勿生疑……能為作依怙。」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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