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補齋
何補齋

竊思平生所學,何補於國計民生?

【台語我見】再談台語的「音讀」與「訓讀」

如果連第一人稱,就是一個人類自己如何稱自己,都不一樣的話,這兩種語言應當判斷為有不同的起源。只是說在二千多年來,台語在不同的時代裡,分別且持續接受了大量的漢語、漢文,這些漢語、漢文在中原消失了,因此很多學者跑來台語裡面找,找到了就很高興的發表。這是台語很寶貴的地方,是對人類文明的貢獻。但不應當倒果為因,自行腦補說台語「就是」古漢語、中原古語、中原古音、河洛古語等等。

在之前一篇小文《跤與腳》中,引來粵語同好的留言。今天想來談談「訓讀」這件事情。

其實台語(我想粵語也是一樣,但我對於粵語沒有研究,所以就不多談),其語言之根本乃是百越古語,可以說和現在的東南亞語、南島語等系出同源,但是因為受到了極深的漢化,帶有非常大量的漢字外來語,甚至超過了原本百越古語的成份比例,所以和漢語看起來相當的類似。因之,在近代政治力及意識型態的考量下,便說台語是漢語之方言。在學術上,這是完全錯誤的結論。

證據其實很明確,台語的第一人稱「我」、「我們」(guá、guán、gún、Ngóo、lán等等),在漢文中找不到發音可以對應的字。現在當然可以寫,也還是在寫,寫作「我」、「阮」、「咱」等等,但是因為發音對不上,所以也是爭議不休。

如果連第一人稱,就是一個人類自己如何稱自己,都不一樣的話,這兩種語言應當判斷為有不同的起源。只是說在二千多年來,台語在不同的時代裡,分別且持續接受了大量的漢語、漢文,這些古漢語、古漢文後來消失在漢語中,因此很多學者跑來台語裡面找,找到了就很高興的發表。

這是台語很寶貴的地方,是對人類文明的貢獻。但不應當倒果為因,自行腦補說台語「就是」古漢語、中原古語、中原古音、河洛古語等等。這是天大的誤會,古漢語、中原古音有不少保留在台語之中,不代表台語就是古漢語及中原古音。

台語源出閩南語,「閩」之一字,就代表了中原人的觀點,你是「虫」啊!算不算是「人」還很難說呢!這是明顯的「他群」,而非「己群」。

台語表達「myself」,唸作「ka-kī」,寫作「家己」,意思好像蠻合的。但「家己」不是漢文用詞,中國的古典文獻那麼多,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

於此,就要說一下「訓讀」的概念。為了避免爭議,我想用「日文」為例,來說明這個問題。

想像一下,日本古代沒有文字的時候,那邊的人類養了一種動物,會汪汪叫,跟人很親近、很可愛,他們叫這種動物 いぬ(inu)。後來從西邊的大陸傳來一種看來比較高等的文明,有一種叫做「文字」的符號,可以指示現實世界裡的東西。這就是漢文化,他們用漢字「犬」來指稱這種可愛的動物。那我們就把這個學起來吧!

於是乎,古代的日本人就把這種動物寫作「犬」,但是並不是讀作ㄑㄩㄢˇ,還是讀作 いぬ(inu)。

後來,日本人繼續從漢文化中學習到很多東西,也讀漢字寫成的書籍。這時候,他可能學會了「犬馬之勞」這句話。那麼,他在讀這句話的時候,會把其中的「犬」讀作 いぬ(inu)嗎?

不會哦!「犬」是日本固有的,「犬馬之勞」這個成語是外來的。所以在讀「犬馬之勞」時,他們會按照學到的漢字發音來讀,讀作けん(ken)。

這時候,如果你是一個語言學家,或許可以這麼判斷,就是:唐朝人在讀「犬」這個字的時候,是讀作ken,而不是ㄑㄩㄢˇ。因為這個古唐音保留在日語裡面了。

但如果你的推論是:唐朝人說「犬」是讀作inu,現在的日語其實就是唐朝的官話。那麼就搞笑了,不是嗎?

這種把漢字的字形、字義借來使用,但發音還是讀我自己本來原有的,日文叫做「訓讀」(如いぬ(inu))。如果是把漢字的字形、字義、發音一起借來用,這種發音就叫作「音讀」(如けん(ken))。此外,還有很多沒有借到的,日本後來就發明了「假名」這種文字,來作紀錄。

個人以為,研究台語,亦應作如是觀。

第一,台語寫作漢字,要先判斷,這是「音讀」還是「訓讀」。如之前介紹的台語第一人稱,很明顯就是「訓讀」,借漢字來用,但發音是保持我本來就有的。這時候你不能用台語的發音去反推古漢語怎麼講。

第二,台語借來「音讀」的部分,有很多失傳了。這個部分可以回去找漢字,沒問題。找到的可能是古籍裡的冷僻字,古漢語確實就是這麼用、這麼唸。後來在漢語系統中失傳,現在把他找出來重新作為台語的書寫體,沒有問題。比方說在台文中,把「鍋子」寫作「鼎」、把「零錢」寫作「䦨珊」,把「蜻蜓」寫作「田蛜」,應當都是ok的。

第三,台語中「訓讀」的部分,就是相沿成習,成為台語的一部分,那就照本來的唸,不要配合漢字去改變發音。或者用漢字的訓詁音韻之學,去指正說別人讀錯了。拜託哦!那本來就不是漢語啊!你是用英文在指正法國人法語不標準是嗎?

第四,現在通行的台語,還是有很多內容並沒有「文字」,那是因為台語「本來就沒有文字」、而且「本來就不是漢語」,二千年來從漢語借了很多過來,有的訓讀、有的音讀,可是還有很多沒借到。也就是說,有很多台語的內容,實際上是找不到任何漢字的,現在也沒有人用漢字在寫,那如果我們要發展「台文」,該怎麼辦呢?

管見以為,怎麼做都可以。這部分可以用羅馬拼音來作補充,相當於日文中「假名」的功用。也可以自己發明新的文字。也可以繼續向漢字借字來用。

但是在借字的時候,千萬要搞清楚一點。假設這個台語的發音內容,原本是從漢字借來的(音讀),那麼去找回的古漢字來用,沒有問題。如果本來不是從漢字借來的,是台語的固有語詞,那就不要遷強附會的去找漢字來用,然後用那個漢字的意思來作台語的解釋,這是對台語很大的傷害。因為漢字有很強的表意性,會消滅原本台語的內涵與詞性,造成語言實質上的消亡。

說的粗俗一點,就是不要用「借」的。如果堅持不寫台語羅馬文,一定要用漢字,那麼用「搶」的,不要用「借」的。

這邊說一個我個人的錯誤經驗好了。我以前曾誤信某位老師的說法,認為台語的遊玩「tshit-tho5」,應當寫作「蹉跎」,因為去玩就是磋砣光陰嘛,「磋砣人」是浪蕩子,就是磋砣光陰浪費人生的人。

很來才發現,台語中是有「磋砣」這個詞條的,是從漢語借來的,而且是音讀「tso-tho5」,就是磋砣光陰的本意無誤。

而台語的「tshit-tho5」並不是一定代表負面的意思,小朋友一天到晚在「tshit-tho5」,並不是在磋砣人生啊!我吃一個「tshit-tho5」,是吃一個點心。如果我寫成「磋砣」,那就會受到漢字字義的影響,不但變成對兒童遊戲有負面評價,難道連吃個點心都不成嗎?

這個例子,就是「並非『音讀』卻去找古漢語」的謬誤。如果真寫成「磋砣」,那麼台語固有「tshit-tho5」的真正涵意,可能會消亡。

在這種情形下,我寧可寫「七逃」、「𨑨迌」,一看就知道是借來用的漢字,而不要使用有誤導性質的「磋砣」。有人寫作「彳亍」,我也不贊成。因為「tshit-tho5」應當是台語固有之語詞,沒有對應之漢語,不應當硬找,如果要借,也沒有使用冷僻字的必要。

總而言之,台語研究圈並不太大,我也並不在圈內。只是當個吃瓜民眾,卻見「台羅派」與「古漢語派」成天在那裡網內互打,很多言論內容,已經接近胡說八道了。

於是,忍不住出來唉兩聲。如此而已。














音讀:. 訓讀. いぬ(i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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