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空野象
如空野象

認真的創作者和譯者

連載:戰後日記(二十三)

「我在練的武術,以前就分為天上派和墮落派。」國家也好,思想也好,文學也好,都有一招是不能用的。

十月某日

睡著時,聽村裡人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話,發音越來越像法語。也許只是這個山谷這樣,聽不懂意思,就像身在法國農村,我在床上聽得要入迷。妻說,村裡的腔口就算在這個地區都是發音很特殊的。確實,它有節律而輕柔。不願起床打破夢境,於是我在這樣的早晨總是睡懶覺,一直側耳傾聽,享受法蘭西積滯在山坳的一份愉悅。眾人之中,又數宗左衛門阿婆和參右衛門的發音最像法語。

妻在天還沒亮時坐上最早的火車去鶴岡,還沒回來。今天想弄點煙,我也琢磨著去鶴岡的多介屋,抽口真煙的想法讓我情不自禁地跳起身。第三班車是十一點。


三點左右到了多介屋書店。店主佐佐木君不在。坐在店門口等著店主回來時,買書的顧客絡繹不絕。混在眾人之中的,是一個頎長的、有著青澀浪人風貌的男人,不知何時過來,身穿薄薄的丹前,此時正站在架前看書。從側面看,怎麼看都像A君,但A現在不可能到鶴岡這種地方來,說來如今肯定是為國家的失敗而悲嘆吧。這麼想時,發現果真是A君。他見到我似乎也驚愕了,而換以前這碼事他是不露半點聲色的。他飄然過來,說:「看到您這麼精神,比什麼都好。」他是某門武術的修習者。

「啊,沒想到在這兒碰到。怎麼樣?」

A君說自己是一個月前來的,在這兒娶了媳婦,東京好多套房子都被燒掉了,云云。他曾跟我講過的大米生命力的預言被說中了,現在卻一句也沒提。我也不願說這些。

「今天有何貴幹?」A君問。我說起斷掉好久的香煙和現在住在山村這些,笑了。

「哇。」

他在戰爭結束前在兵營待過半年,我也是知道的,而關於戰爭的失敗,A還是不願觸及。預言這東西,一說中了就很快沒了價值。那種東西信它有什麼用?現在我們都感到一種無聊。信一個沒用的東西徬徨無路時,A在做著什麼?

「我在練的武術,以前就分為天上派和墮落派。」

他曾跟我說過據稱是日本最古的武道,一門不碰對手就可把人放倒的武術。說是天上派完全不近女色,淋瀑布,飲流霞,在深山打磨技藝;而墮落派則尋花覓柳,精益求精。這兩派絕不會比武,因此現在還沒人知道誰更勝一籌。那次A也完全沒提自己屬於哪派。研習這門武藝後,他一向熱心的瓦勒里也不再談及,人還變得特認真,吸了我待客的三根香煙,當天回去了又特意跑回來還我。大概他是天上派吧。

「但是,天上派也好,墮落派也好,有一招絕對不能用。那就是啪地輕拍對手背部某個部位。要用了這招,被拍的人在幾小時後就會倒地而死。」

說起這,A又講有個墮落派的天才在大阪不知被誰砍死了。因為那是非凡的天才,當時他的被殺令同門師兄弟很不能理解,但一次謎團解開了。那人去滿洲時,偷偷對一個苦力的後背用了這招,後來跟蹤發現果然撲地而死。

「現實主義者的結局?」

兩個人都笑了。現在,我在想:國家也好,思想也好,文學也好,都有一招是不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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