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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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是真名,历史文化探访者,个人网站www.tiexiuyugudao.com,微信公号:斗量之海。

哈萨克斯坦之旅Ⅰ前言 一路向西的自我流放

当我开始写旅行笔记的时候,回国已经半个月了,经历艰难的心理建设才动笔,一方面是因为此次旅途中的疏远感让我觉得没什么可写的,另一方面也是个人对写东西的感受出现了瓶颈。

当我开始写旅行笔记的时候,回国已经半个月了,经历艰难的心理建设才动笔,一方面是因为此次旅途中的疏远感让我觉得没什么可写的,另一方面也是个人对写东西的感受出现了瓶颈。

感觉自己写的东西与自己本身无关,这个感受有点像一种应对酷刑与虐待的心理训练,催眠自己相信这具被折磨、摧残、凌辱的躯体与自己无关,你的灵魂被收缩在大脑中的一个小球里,而身体只是毫无感知的橡胶玩意。

当这种感觉被动出现的时候,躯体的麻木会让人做出危险的行为而不自知,精神的冷漠会让人无视羞耻感,这不是个好的状态,所以我强迫自己一定要写东西,去表达自己的情绪,拉回到对生活的敏感中。

时隔三年再次出国旅行,这次去了哈萨克斯坦、波黑和塞尔维亚,一共47天,是我目前时间最长的一次旅途。选择这三个国家的首要因素其实是免签,经历了过去三年的防控管制之后,我现在对“通行许可”有强烈的抵触情绪,虽然这种情绪落到签证问题上有点像小孩撒泼,但我很愿意放纵自己享受哪怕只是想象中的自由。

疫情前2019年底我的最后一次旅行去了乌兹别克斯坦,这次第一站选择哈萨克斯坦,比起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的旅游资源并不丰富,没有太多历史遗迹和古城,这个国家在很长时间里都是荒芜的流放地、劳改营、航天基地与核武器试验场。在独立后,哈萨克斯坦凭借工业资源保持了比较出色的经济发展水平,近年新总统带来的民主化改革与俄乌战争中的独立态度,在外国人看来也预示着这个国家的崛起。

在准备行程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对这个国家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俄国与苏联时期,而几乎没有关于哈萨克民族国家的,在前苏联解体后,哈萨克斯坦为民族国家意识塑造和去苏(俄)化做出了积极而强势的努力,试图摆脱苏联时代的边缘落后形象,建立一个现代化与主体游牧民族文化结合的骄傲的新国家,而我在旅途中也经常能感受到这种骄傲。

作为与中国有着很长边境线的邻国,又有跨境民族,哈萨克斯坦与中国的联系本该非常密切,我这次旅行中有一部分希望了解的,正是这个“本该”之外的东西。很遗憾的是,我在哈萨克斯坦了解的很多事情,尤其是在当地人口中获得的信息,无法在中国互联网上呈现表达,不过对于平时关注这些问题的朋友,其实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

从北京去阿拉木图要经历一段30多个小时的火车旅途,比起飞机,火车行程更有自我流放的感觉,今天各地旅行攻略唾手可得,人们在去目的地之前已经详细了解自己会得到什么,于是想象力成为旅行的一大乐趣所在。

我的旅途要从北京到乌鲁木齐转车去伊宁,再坐大巴到霍尔果斯,然后口岸汽车出关到雅尔肯特,再坐私车到阿拉木图。算上中途停留,差不多四天才能到阿拉木图。1928年托洛茨基被斯大林从莫斯科驱逐到阿拉木图,路上走了一个星期,他在阿拉木图待了一年又被赶到伊斯坦布尔,我之前去伊斯坦布尔探访过他当时的故居,这次把他的路往前追溯了一年。

躺在卧铺上,网络不好看东西断断续续,倒是有了太多瞎想时间。我感觉到自己这次出行的心理变化,以前总是带着探访记录真实世界的目的,历史遗迹、少数族群社区、人文景观等等,但我现在好像在经历一个阶段,对真实世界失去兴趣,更关注自己的臆想、成见、附会,现实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现实的主观感受,越来越喜欢分享结论和感受而不是素材。

有人认为,当人达到认知边界,无法继续用观察归纳和逻辑论证进行表达的时候,就会开始陷入神秘主义倾向,用似是而非的神神叨叨来掩饰自己探索外界的局限。

我之前和钱賡聊到这个话题得出2个建议,一个是少合计多动弹,另一个是不需要带着问题上路,而是在路上才知道该问什么。在火车上我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到底喜欢的是旅行过程还是旅行结束后的内容输出,我发现其实我更喜欢的是输出。但当我结束这趟旅途的时候,这个问题有了不同的答案,我发现自己对于输出的兴奋越来越低,更加向往旅途中的愉悦,甚至只是不停行走这件事情本身。

从过去追求结果产出的历史文化探访,到现在只要出去走路就可以,这是一个从思考回到感知的过程,大脑的局限越来越明显,联想组合素材进行创作的乐趣已经无法满足我,我需要的是更加真实直接的肉体知觉,而事实证明哪怕仅仅是脚部行走的知觉,就足以产生巨大的快感。

从中国东部到西北,会带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想象视角,一种是前往荒蛮的流放之路,另一个是从与世界隔绝的边缘外圈的东亚,进入与世界关联逐渐密切的内圈的中亚。河西走廊如同东亚与中亚间的隧道,从兰州开始越来越昏暗,就像隧道的前半段,但过了星星峡就像隧道的后半段,走向另一个更加明亮的不同的文化区域。

火车咣当了一整天,终于到达新疆内第一座大城哈密。我隔壁铺是一对夫妻,妻子是新疆人,怀孕了回老家建档做生育准备。为了繁衍而长途迁徙让我想起小时候看动物世界里讲的故事,旺盛的生命力与对未来的希望在他们身上成为某种带着浓郁自然力量的气息,听他们聊天也会被这种气息所感染,变得莫名开心了,在这个时代人只有更像动物才能更像人,而尽量不变成塑料电池。

坐乌鲁木齐过夜早上七点半到伊宁的火车,如果能忍着不打车,出站等第一班公交,就可以看到火车站边日出的过程。

因为之前得到错误消息以为诺鲁孜节海关休息,我在霍尔果斯停留了一天,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发现一家电影院,想起电影也是霍尔果斯特产,就顺便看了一场,有一种到千岛湖旅游买农夫山泉的感觉,像那么回事又不是那么回事。

第一次从陆路口岸出境,整个过程还是很顺利的,只是非常疲惫。早上九点半口岸客运站开门,八点多已经在门口聚集了几十人排队,过关不能自己步行通过,需要坐口岸大巴,在中国海关停一下,在哈国海关再停一下,每次都要一车人满了才一起出发,很短的路途等了好久。明显感觉比起之前出国,这次中国海关问了非常多的问题,反复确认我的行程安排,还要检查一些凭证,哈国海关倒是没有任何问题直接盖章通过。

过完海关,大巴车开往哈萨克斯坦边境小镇雅尔肯特,我的旅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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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锈与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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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愿意跟随时代,甚至期待自己能引领时代,但总要有人负责落后于时代,成为人群中最无趣的那个人,郁郁寡欢地跟在时代后面捡拾被碾过的碎片。有的人就是永远都高兴不起来,总会在狂欢中嗅出苦难的味道,在歌舞升平里挖掘那些希望被永远遗忘的过往,那些令一小部分人感觉尴尬,同时令大部分人感觉扫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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