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瀅芮
蘇瀅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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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水域和神話之死| 110/1.21

2021.1∕21

金魚不斷地撞著水缸壁。

某天晚餐的時候和F與O去吃了鹹酥雞,F不小心點了太多,O也不落人後,這還是我第一次看一個人能吃這麼多炸物。

以下便簡略記下,方才總共所點的吃食:

鑫鑫腸一串、豆干四串、雞皮一份、米血兩份、牛肉串一支、米腸一條、小份鹹酥雞和甜不辣各一份、七里香一串、杏鮑菇一隻、又有包有蔥段的豬肉卷兩串,

餐一來除了我以外便是各人上一大盤,品項當然是多樣,所費亦不貴,但調味就真是太鹹了。吃得三人口乾舌燥,覺得舌頭幾乎要像是直接吃了一勺鹽巴一樣的乾澀。


我剛從店外拿著飲料進來的時候O起身去外頭和女朋友通打電話,我和F兩人同時望向店內的魚缸,用竹籤戳盤裡的食物。魚缸裡寫「流水生財」四個大字,各色金魚上下游水竄動。

「你想那些魚會不會其實過得比我們還要快樂。」F突然說,我說牠們大概不知道快樂的意思。

「也許牠們的一生過得比我們還要有意義。」

過了很久我說,牠們好像很喜歡往水缸的牆壁上靠。

三四隻紅色的大金魚輕輕地撞著玻璃牆壁,一會便游開了,又有另幾隻小一些的補上往缸的角落鑽,織幔一樣的尾鰭在水裡擺動像是破布。

吃完晚餐F和O說要回市區喝酒,我遲到半個小時回到補習班上三個小時的數學課,在也許一百也許兩百人的教室裏坐在最後一排。所有這棟樓之下的物事得以全部抽離,抽離 — — 在大樓裡的時候只有關於數字,單純簡易。不是選擇題那樣的容易而是是非題那種,非他者即自身的角色扮演,而又會以一種熟悉而穩定的節奏從內部 — — 核心、地底直至體內搥打撞擊,區間車平快一直線地刺穿傾軋倒下,直至城市的中心點,毫無指涉性的,把脈搏壓進最底。城市的最底。鯨吼一樣安靜。每天都會再度被提醒當一隻鯨魚死去之後會溫柔的落在海底,但難道溫柔就是一種安寧嗎?

很久沒有接觸酒精,就連生日那天原本預想的計畫都沒能實現。我有什麼資格?出門前對著門口的玻璃反射出的倒影我會這樣問自己。

徒步穿越一整個城市。一整個安靜的城市,有汽車輕輕壓過道路的痕跡。但還是沒有酒精。為了一場演出我們已經籌備太久,一場沒有舞台但有很多觀眾的表演,忽然間發現自己也在觀眾席裡。位子沿著舞臺邊,長長地向上。最後一排的視野看什麼都是氤氳曖昧的。

深山的馬戲。荒誕不經的雜耍團。將臉塗白的人們代表什麼?不斷響起的鐘聲代表什麼而重複繞著圈圈的女人又代表什麼?

意有所指。

原來其實是指涉。關於一場遷徙或是逃離而我是如此著迷於那其中的一種顏色,煙霧蒸騰的光暈翻覆下來,紫金色的塑料花金銀蔥在水面漫開,而我是如此貧瘠。

在夢囈一樣的劇場,義無反顧的追隨廉價的伊甸園。遠古的人類在祭典上繞著木雕的神靈跳舞。然而沒有神會再降臨,我們畢竟已經來到一個可能論的時代,大批大批的人舉手吶喊走進祭壇,在上面插起小小的告示牌寫著:「獻祭者請排隊繳費。」

廟宇被佔領。祭壇上一架塑膠射出成形的諸神像維納斯。神話與性之間的連結亦如現代之於廉價物種:性創造神話,烏拉諾斯射出維納斯,廉價物種快速在現代文明之塔上匍匐吸吮。羅蘭巴特連結神話和現代,如此循環往復就變成一個迴圈 — — 神話、性、廉價物種、現代社會,李國華說一個男人最大的榮譽是有女人為他自殺,四十歲的時候發現有半個教室的人為他張開雙腿,讓他階級制度的把整批整捆教學般地都射進去。

祭壇上的犢羊和犢羊的臉。神話的傳統性不可侵犯性。可以侵犯的是廉價物種,是性的延伸,是古老祭典裡的圍圈。逼仄的縫隙。逐漸縮小的圓。遠古的人類不斷跳著舞,舞蹈的節拍重重搥打撞擊,在伊甸園大片大片的荒地。

排隊繳費的獻祭隊伍大排長龍,每個人都想交換神諭。神諭叮鈴叮鈴響,鈔票、金幣、思想,任何有價值的物品都可用以交換。在櫃檯交納一萬五千元可以隨機交換在伊甸園演出的機會。但諸神早已不再說話。祂緘默不語,馬丁路德在騎兵隊來到之前死在馬康多的帳篷裡。塑膠維納斯被搬走了,一批換過一批的舞者和偶像的過程中的我是如此荒蕪,木雕神像被諸神代替,黃昏來臨的時候竟也是煙霧迷漫的。

噴泉的底下一隻蟾蜍蹲伏,蘋果樹不再結果,而伊甸園如此貧瘠。


在河堤跳舞。冬深的時候習慣和她在河堤旁交換一些東西比如自身比如酒精,醉了以後更容易將自己給予出去,毫無保留地,像是一朵花。

一朵可能銀晃晃的花,把花瓣舒張開來:「請來,請來撫觸我,請來我的裡面歇息。」靠近才發現原來都是孔洞,風吹過聽見就嗚嗚咽咽的哭,一不小心踩到就摔進洞的最底。有沒有人告訴過那隻鯨魚,從愈高的地方摔落,就能夠死的愈安凝?

腐植質花瓣落葉一樣平坦且凝靜的死去。安寧,溫柔且穩定。想從海邊的崖上一躍而下,碰觸到海水的時候被浪花包裹輕托並將我輕放回海崖。

珊瑚住在溫暖的透明淺海裏,然而曾經我不斷地想把她從海水裏拖拉出來使她成為一棵稱職的陸上植物。但如何的有天我竟成為那隻下沉的鯨魚,在光影浮蕩的海水裏下沉溺斃?

「我看到你求救的訊號。也許需要我幫妳找燈塔管理員?」她問。

「我不知道,但難道那能夠幫助我什麼?曾經我也是燈塔管理員,每天重複把光照進淺水灣的珊瑚叢裡尋找一隻也許從不曾存在的死去的鯨的身體,但是尋找到了又如何?我甚至不知道尋找的原因。」我說。

後來終於死了一隻鯨魚擱淺在岸邊,原來牠的身體底下竟然連著珊瑚樹。

「我很為難,清除掉鯨的屍體就會讓珊瑚一起死去,但如果不把鯨魚推進深海就會引來食腐的魚。」珊瑚礁大片大片的斷裂,和鯨一起下沉到海的深處。

「這不是你的錯,你無法選擇鯨魚要擱淺在哪裡,而且那些魚也不能來到灣澳。」

海床剩下一片荒原。於是我只好離開,走的時候沒有再去清掃海床,把燈塔的燈都關上就走了。

「但妳知道後來那裡只剩光禿禿的海床。」

「你已經在燈塔工作夠久了,現在換我為你把燈點亮。」她隨手把燈往海裡照去,鯨的骨架和珊瑚嵌在一起。

「我已經習慣下沉,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樣陷落。」


海洋的透光帶大約有兩百公尺,而又稱其為淺層海,大海裡最擁擠的部分,所有色彩斑斕的龐大的都在這裡流竄,陽光直射的時候海面泛起光暈,鯨魚死亡的時候從淺海緩緩下沉,魚群撕碎身軀,大量的熱帶魚種從鯨骨間穿過。不斷下沉,下沉至海的最底。在最深處的荒原,海的脈搏正在跳動,從海床的深處發出鯨吼一樣的,空寂的轟鳴。

後記:

本篇寫於110/1/21。在這裡上載的第一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那請問,我可以許願讓荒涼的日子能快些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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