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disla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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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日記的人

2023年4月21日

當某齣戲劇落幕前,合唱隊唱道:『無論是誰,都會見證那人生的最後一日; 而且沒人能說自己是幸福的,除非最終獲得了美好的結局,了無苦楚與折磨。』回顧我那十八年走過的路,也許它們會給我第十九歲的未來一個幸運的結果嗎?我不知所云。我只是知道,雲朵下的燕子不僅是翱翔的黑色候鳥,也是人們手中牽線的紙鳶,這個具有生命力的物體可以把世界裂成互不隸屬又難捨難分的兩份,並且,以主之名發誓,我所談論的自然不是陰陽魚。

昨天搭乘巴士回家,我身下坐著一位女士閉緊雙目在小憩,彷彿一座雕像。我下意識多看了她幾眼,感覺這簡直就是一個時代的鮮活標本,為了佐證這扇永恆無形之門的瞬間琥珀:有些稀鬆的頭髮仍然烫染得金黃、疲態也難以掩飾化妝很得體、衣著很潮、更重要是腳踝上的紋身,美麗的蝴蝶,這都非常美好;一如前年在商業街遇到的某個佩帶文革像章行乞的老無賴,也是用生命對時代作證,只不過他們並非同類的鑰匙,因此也各自開啟了其各異的房間,走在人生的殊途。街邊學校門口掛著橫幅在迎慶馬拉松,我突然憶起一週前在森林公園外遭遇的瑣事,當時我坐在路邊休息,遠方跑來四個身著運動服的青年人,三女一男,他們的身姿真令我欣賞,這就是青春,這就是生命啊!他們從我身邊掠過一陣風,同時天氣又起風了,於是同樣帶著空心帽(我新買的愛迪達😎)的我頭上鬈髮隨風飄動,陽光下應該是赤紅色的,我很享受他們運動所附帶的餽贈,其中一個化濃妝的漂亮姑娘倏而大罵『這個人以為誰都崇拜他那模樣!』她身邊那個男子回頭似是為了求證什麼,我卻沒有停止對他們的微笑,他又扭回頭去了,畢竟鑰匙在她那邊,不過我覺得她的表情僵硬了,總之一個事實:我沒化妝沒染髮,但願她卸妝後更漂亮,並且一直奔跑在花香馥郁的海濱林陰道上!可惜我們誰也不能再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你能嗎?

最近一個朋友感嘆我會德文『好cool』。其實說到cool,我十三、四歲時曾遇到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似乎剛從火車總站走出,他們都用德文交談,顯然比我更cool!其中一個大概185cm身高的金髮英俊男子看到我後也感嘆cool,跟他朋友說我應該擅長踢球,興許是中場或前鋒,就像Beckham或誰誰那樣,我心想,你怎麼知道的?我的確喜歡踢球,而且水平不賴,儘管是用手柄或鍵盤而已哈哈,後來我想大概也跟我身穿德國隊衣有關,他感嘆『德國?我的祖國!』其實那也是我的祖國啊!我當時喜歡閱讀愛欣朵夫,尤其是他那首自然詩„Mondnacht“,簡直渾然天成,讓當時初學德文的我徹底堅定了這一文化身分認同,不過我不覺得這很cool,無論是外表還是德意志認同,都是自然所造之人本乎天性想做的事;1920年代普費茲納把愛欣朵夫的許多詩篇譜寫了一部浪漫主義康塔塔,命名為„von deutscher Seele“(《來自德國的靈魂》),我覺得這對我而言是帶有羽翼的音樂,聆聽後我也逐漸萌生了同樣的情緒:孩子,你會因絕望而屈從於歲月嗎?甚麼才是你在塵世所穿的小小衣衫?你必須飛越這一切!——其實人內在的羽翼一旦甦醒,靈魂就可以飛往任何角落,並在那裡安家,無論他堅定還是猶疑,因為大地終究寧靜,其實不時躁動的卻是身影留下的黑暗,以及對此的恐懼與憂傷,畢竟人生來自由,但是很多人難以承受自由的代價,想要逃避,卻又羞羞答答,恐為天下先,就假以『尋找自由』之名,那只是不敢承擔責任的藉口罷了,於是可以讓他們躲在其身後的偶像也誕生了,或者肉軀鮮活,或者化身古老的傳說,但無論偶像做了何事,都是躲在背後的陰影的躁動,家園也因此被構建而出,但是門卻打不開了。

我幼年曾認為維吾爾人身為中國人這事本身很cool,曾以為,如能像他們那樣會講維吾爾文就可用那個德國人的話形容:Cool!這段早已黯淡的往事被彷彿數千年前的祝融之火悄然點亮,當夜我便下決心學了維吾爾文的32個字母,從此它神秘不再,在我眼中已非天方夜譚,僅是一種類似土耳其文的外語而已了。可是今日又一位的朋友獲悉此事居然也說我cool,對方傳來的話語不是火,而是海邊燈塔的光明,那麼我的確如此嗎?畢竟一個人的主體性體現為其行為,反映在他人客觀的評價,既然這麼多人都這麼覺得,那我勉為其難就接納這一評價了吧!Cool!😎

我也有維吾爾朋友,其中一位叫Märhaba(مەرھابا),我叫她Jasmin,她則送我一個維吾爾名字:Ötkür;現在回想,也許這是一扇終生不開的隱形之門,——我不是維吾爾人。其實我對遙遠的他們並不陌生,小時候在市場買葡萄乾的攤主就是戴頭巾的維吾爾阿姨,感覺她有點像我小姑,這是我從沒忘記的瑣事。噢,ئۆتكۈر(吾提庫爾),如果我是你,就是另一種命運了吧?如若那樣我會身處何境呢?不曉得漫遊伊斯蘭世界的納斯雷丁(نەسىرىدىن‎)能否預曉這些呢?那麼蘇菲主義者Yunus Emre(يونس امره)呢?我不曉得喔。

未完成之事會留在我心底打一個洞,我有時會在那裡啜泣,有時會在那裡栽一朵花,並且定時感受這個植物的心情,我曉得不能用淚水澆灌,否則我們都會發出夜闌的螢光而死。最近一位讓我欽佩的人成為了我的新好友,我受寵若驚,像那樣的人物(人家也還那麼年輕)才是那個國度的希望所在,我真的無法想像齊格菲在屠龍後突然跟崇拜他的觀眾互動起來,並且每句話依舊是台詞風格,那樣我們也成了劇中人,一切反而更為真實而美好,那樣的場景不該在新天鵝城堡裡演出,而該是雪梨歌劇院;我再看那個洞,連同植物也消失不見了,就像讀過的書籍放在書櫥也不怕丟失一樣安穩。

鄰近下車時看到一位國中生,口罩上面有著美麗的眼眸,我心底突然又有了個洞,回憶到自己在校的最後時光,那時我比她還小,但有很多人喜歡並追逐過我,不過我沒心思戀愛,也沒有甚麼性別意識,只是個癡迷於閱讀、聽音樂與玩的頑童,儘管在街上被誤會為大人,還常被某些無賴汙辱,甚至14歲那年還被流氓調戲過(我當時蒙在鼓裡),但我不會因此受傷,畢竟我曉得我在這塵世的小小衣衫到底是甚麼,就是那件白色水手服,還有海軍藍的長褲與領巾,海邊有艘永不沈沒的巨輪在等我,要麼求索,要麼回鄉,絕不沈淪,更不屈從於統治者單方面宣稱的所謂道德教條。

我默默祝福她後就下車了,上樓回家時經過燕窩,燕子正在休憩,每次見到牠我都不會聯想到那個八歲時買的燕子形狀的紙鳶(一直就放在家裡),牠也是這座孤獨星球歷史瞬間的小小佐證吧?就像我們一樣。我心中默默微笑,打開門,回到家裡。一天就這麼過去了,但是我覺得又沒有真正過去,而是發芽了,有扇門在擺闔,儘管沒有狂風大作。

也許我該想一想,門有形狀嗎?為什麼有時門是被飛越而非打開?門是眼睛嗎?為什麼有時能發出光輝?還是說需要我去迎接投來的目光,並報之以同樣的目光,我這扇門才會被打開?然後才能敘說這花園裡的玫瑰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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