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將房子說成是家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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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種小時候就想著要在某個時間點迎來自殺的人,那是我孩童的終點,在成為大人之前結束一切,就是我全部的願望。但是現在我已經放棄這個想法了,我要作為大人活下去。


by lola 2024.6.6


昨天和朋友們見面,還聊到第一次離開家、離開母親,我說我是小學五年級開始的,那時就跟母親分隔兩地,也沒有了父親——在他們離婚後,迅速失散人間的狀態。

但更準確來說,其實還很小的時​​候,我就跟父母分離了。起初是他們外出打工,我留守在家,由家裡的長輩照顧。幾乎全村都這樣,沒什麼奇怪的。後來終於到了要上學的年紀,才和父母一起搬到了鎮上,然後初中進城,開始了真正流動的生活。

這不是一個隱喻,社會新聞就報道我們是「流動人口」、「進城務工人員及其子女」。我們的「流動」大部分時候還不是一種感情的變化,而是身不由己地跟著某種浪潮持續顛簸。這就是我們的流動。

只有短暫的國中生活是有母親陪伴在身邊的,然後高中,我又選擇了離開家去外地求學。大學更是,我第一次坐高鐵,第一次離家那麼遠。但對我來說,往後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眷戀了,就好像是住在大城市裡的人用地鐵站來進行區分,而某個站停靠的並不一定是家,只是暫時的住所。人還是會繼續移動,直到不能再移動為止。

但「移動」這個詞,相比起「流動」,就顯得稍微穩固一些,不再那麼無助、不可選擇,隨波逐流的感覺。移動,是可以助力,可以自己找一個著力點。所以我喜歡這個詞,我現在將成年生活的一切選擇,都稱之為有意識的「移動」。

一年前我寫日記:媽媽,我不再是那個隨便活一下的小孩了,我每天都要補充魚油和維他命。我覺得長大就是這種感覺吧,雖然這樣的瞬間實在是很無厘頭。

可是一點也不難理解,我是那種小時候就想著要在某個時間點迎來自殺的人,那是我孩童的終點,在成為大人之前結束一切,就是我全部的願望。但是現在我已經放棄這個想法了,我要作為大人活下去,於是我好好照顧自己,我認真地做選擇。移動也是其中一種。

我的老家在雲南的大山里,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媽帶我們回外婆家,都是要走幾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路途中有潔淨的溝渠,是引進農田裡的水,夏天曝曬的時候,靜止的水是溫熱的,我媽媽就把背在身上的妹妹放下來,把我們脫光了,抱進溝渠裡洗澡。

那是我對童年還保留著的為數不多的記憶,我很喜歡那個場景。一條溝渠,連結著兩個家,我誕生的地方,和母親生長的地方。但後來它們都消失了。

我母親小時候居住的村莊,後來被洪水淹沒了,村子搬到了其他地方,還集資修了橋。然後我媽媽告訴我,她們小時候去上學,要過木橋,有時候河水漲起來,把木橋淹了,就上不了學。

除了修橋的時候,她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村莊。外婆一家也搬到了鎮上。在記憶形成以後,那隻是一個住所,而無法被稱之為家。我母親甚至沒有在那裡住過,我想像她成年後第一次走進那棟房子,到了父母的新家做客,該多寂寞啊。

而我小時候出生的地方,我們家的老屋,也早就倒了。我父親的兄弟們,紛紛拋棄了土地,到鎮上、到城裡謀生了。

在新的地方依序住進的房子,仍舊不是家,而只是住所,大部分時候是暫時的。家族中和我同齡的孩子們,在經歷了十幾次的搬家以後,房子才終於穩固起來,住的時間才漸漸越來越長,才有暫且可以稱之為家的感受。

但是為了方便,我們常常會將住的房子說成是家。例如現在我更願意將東京的住所說成是家,它的意義超越了我母親的房子。

是的,那隻是我母親帶我暫時居住的房子,我的整個少女時期,都在這種不安定中度過。而此刻我所選擇的,才有可能是我真正的家。我常常這樣覺得。以安撫自己紊亂的心。

2024 年6 月7 日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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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现居东京,委托请联系: https://docs.google.com/forms/d/e/1FAIpQLSdcriKYUWR_BBA-61lNIQnLkcWDLYIlmWAFNbO3Tzx8KmJtJg/view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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