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语 - 七日書 D3
上週臨行前和日本的好朋友瑞希打了一通電話。在簡單的寒暄後,瑞希忽然問我,Sunshine 無法說日文了是怎麼一回事?
前言:從12 歲開始學日語已經過了10 年,我在東京的最後兩年卻越來越不會說話,在群體交流中會大腦一片空白。它對我的學業生活造成了極大壓力,也是我在大四下決定休學的原因之一。
因為我去年剛休學時,用中文錄過一期播客【 #10 跨越脆弱的羞恥感】來記錄具體故事和分析,按道理來說只需跟瑞希複述一遍就好了。然而我卻發現,自己無法用日文完整的表達同樣內容中,那種微妙的處境和感受。
結結巴巴地蹦出幾個詞句後,我放棄,轉而用英文跟朋友解釋。
瑞希聽完後,說到,因為Sunshine 的日文一直太自然流利,根本想不到這背後會有這種煩惱。
我笑著回答,是啊,我的日文就是在東京這幾年被馴化成的。
一點一點的,在語言中,削掉自己。
正因為日語太流利,導致語言的慣性特別強;尤其在快頻次不容喘息的多人對話中,充斥著沒有實際內容的「相槌」之應答與冗長的句尾接續,無法深入任何一個主題。
瑞希問,是不是一種「日本語に引っ張られている感覚」(被日語拖著走的感覺)。我喜歡這個動態的形容。在說日語的時候,能感覺到話語是不經腦子地在前面和語境並排跑,而想表達的真實的自己只能在後面痛苦地跟著。
很多時候,對話就在這種「牽引模式」下神不知不覺地結束了。 “咦,對方好像很滿意,可是我都說了些啥?”
牽線人偶模式可以應付在東京95%的對話場景,但是它也在無意識間逐漸麻木真實的自我。
我厭煩了這種浮於表面的對話。
而當內心開始意識到,在語言的慣性黑洞的吸引下,我已經無法用日語表達真正想展現的部分之後,我的語言系統全然崩潰了。
我逐漸看清自己使用的日文中,哪些部分是馴化過程中烙印下的固有模式──但是把它們一個個揪出來後,我發現自己所剩無幾。
是時候重塑日語的使用了。
我懷念高中時那種自由自在地用日語表達的感覺,沒有所謂「比我說的更地道的」natives 介入,只有我和語言之美的靈魂交流。
當然,是我選擇讓natives 介入我的語言系統的。是我選擇在疫情期間孤身一人的時候去融入本地人的社團,是我選擇考入建築學科(爾後我知道60 人裡只有我一個留學生)...... 可是,哪裡存在什麼真正的自由意志呢?
日本社會的進入是「被推著融入」的。在原生文化和外來文化的二元性中,磁鐵一般的二極(允許我不想用對立這個詞)中間,過渡帶上生活的人是被隱形的。
在墨爾本,本地的朋友告訴我,問別人父母來自哪個地方不太有禮貌。在這邊,沒有不必要的顧慮和特殊對待。我不是增加多樣性的存在,而我就是我本身。
然而在東京的生活中,大部分的本地人透過「外國留學生」這個標籤來認識我,在標籤後面是被扁平化了我所有的。所以,無論日語如何地道,和當地人使用相同的俚語;當標籤被展現後,我就從二極的這一端被拎到了另一端。
而過渡帶的黑暗中使我之所以為我的存在們,在日常語言使用的忽視中被削弱,直到現在已無法透過語言來呈現。
瑞希最後說,因為沒有在非母語國家生活的經驗,抱歉無法理解我所描述的心境,也沒辦法給到什麼解決方法。
沒事的,我沒有在向外尋求解決案。
我會自己獨自面對。
可能只有詩歌媒介,才能扭轉語言和使用者的主次顛倒。如廖偉棠所說,詩歌語言就是在追溯語言的源頭和破壞語言的繼承。
跟文化無關,跟背景無關,我想要詠唱只屬於自己的日文。
詩を謳おう渇いた慾望斷片的な、文と文と文
喉に刺さるのは魚の腐った針
「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を形造るのが我が魂であり!」
言葉が織りなす縄に縛られながら一生懸命叫ぼう
血を流す喉で血を流す喉で血を流す心で
それでも
言葉だけ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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