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斯的朝日- 卡薩布蘭卡的夕陽(2)

津轻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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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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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在文藝復興誕生的佛羅倫斯街頭踟躕,徜徉,懸想,寫旅行日誌。終於見到了毫不含糊的陽光。
俯瞰佛羅倫薩,百花聖母大教堂(中間的紅頂建築),阿爾諾河上的維奇奧橋(又稱老橋,橋上有建築物)

仍是陰雲滿天。

截至目前在佛羅倫斯兩整天加一個下午,不是陰天就是下雨。還好雨都是小雨而且短暫,跟在羅馬逗留時遇到的一樣。

來到這裡之後也有那麼幾次見到珍貴的陽光。但陽光轉瞬即逝,還沒來得及讚歎就沒了。太陽好像跟人捉迷藏。

因為稀缺所以珍貴。讚歎不迭的稀缺便是無上的珍貴了。

不知佛羅倫斯什麼時候是陽光燦爛的季節。不知佛羅倫斯的景色是不是在有陰雲的時候才被當地人、內行人認為是最好看,就像日本的櫻花一樣。

佛羅倫薩,來自英語Florence,英語來自拉丁語Florentia。義大利文名稱Firenze,於是就有追隨義大利文發音的另一種中文譯音,用的是詩意盎然的漢字,翡冷翠。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中國詩人徐志摩選擇使用的翻譯為翡冷翠:

翡冷翠的一夜<br class="smart">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願意記著我,就記著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有我,
省得想起時空著惱,
只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翡冷翠,詩意盎然,而且帶著明顯的涼意,很適合徐志摩這首描寫失戀的詩的題旨。

1925年,將近100年前,徐志摩來佛羅倫斯/翡冷翠旅遊期間都看了什麼?從「翡冷翠的一夜」來看,他好像是滿腦子的男女情長,無心參拜觀摩這文藝復興起源地的勝蹟,古蹟。

然而,要是把徐志摩視為只會長籲籲短嘆的抒情詩人,就像莎士比亞所諷刺的戀愛中的少年長籲籲短嘆猶如風箱就大錯特錯了。

徐志摩在佛羅倫斯期間不僅寫出「你願意記著我,就記著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有我」 這樣的詩句,而且也寫出了前不久遊歷莫斯科的觀感,對十月革命之後的蘇共政權統治下的俄羅斯做出了犀利的描述,展示了他敏銳的政治嗅覺和判斷力——「這裡沒有光榮的古蹟,有的是血污的近跡,這是沒有繁華的幻景,有的是斑駁的寺院,這裡沒有和暖的陽光,有的是泥濘的市街,這裡沒有人道的喜悅,有的是偉大的恐怖與黑暗。”

六點十二分。仍在義大利統一廣場。

一邊不時抬頭瀏覽前後左右的街景,一邊繼續低頭用手機寫日記。

就要離開佛羅倫斯了。不禁深呼吸,再呼吸。恨不得把這座城市吸入五臟六腑帶走。 。

不知何時能再來。大詩人但丁被流放之後就沒能再回來。

佛羅倫斯,但丁,彼特拉克,米開朗基羅,達文西,伽利略,馬基雅維利的故鄉。文藝復興的重鎮,文藝復興的起源地。出產了文學、藝術、工程學、物理學(現代科學),社會科學的一群大師。不知從何時​​開始,多少年來只要一聽到、看到佛羅倫斯這個地名,就會心馳神往。

想到普魯斯特。

Je n'eus besoin pour les faire renaître que de prononcer ces noms: Balbec, Venise, Florence, dans l'intérieur desquels avait fini par s'accumuler le désir que m'avaient insré li print qu 好吧trouver dans un livre le nom de Balbec suffisait à réveiller en moi le désir des tempêtes et du gothique normand; même par un jour de tempête le nom de Florence ou de Venise de Sainte-Marie-des-Fleurs.

要讓巴爾貝克、威尼斯、佛羅倫斯再現,我只消把它們的名字念上一遍,這些名字所代表的地方在我心中激起的願望就凝聚在這幾個音節之中。即使在春天,只要在哪本書裡見到巴爾貝克這個名字,就足以喚起我去看暴風雨和諾曼底哥特藝術的願望;即使是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佛羅倫薩或者威尼斯這個名字也會使我嚮往太陽、百合花、總督府或百花聖母院。 (馬塞爾‧普魯斯特,徐繼曾譯)

普魯斯特在他的長篇小說《追尋逝去的時間》中如此表達了對佛羅倫斯的神往。他所說的百花聖母院(現在多翻譯為百花聖母大教堂)至今仍是佛羅倫斯的最高建築,來自世界各國的眾遊客打卡地。

昨天去那座大教堂參觀了。因為遊客眾多,可以俯瞰佛羅倫斯全市和周邊地方的最高層瞭望台不能上,要不知提前多少天付款預約的人才能上。

由教堂下層的建築考古發掘展覽,得知這座大教堂跟義大利(古羅馬帝國)許多著名建築一樣是不斷加蓋擴建的結果。對建築非常感興趣的普魯斯特肯定沒有機會看到百花聖母大教堂的前身建築。

靜心回想此一遊究竟有什麼心得。居然一時說不出。

這樣的說不出大致有兩種原因:1.有眼不識泰山,睜眼瞎;或者,2.面對一眼望不到頂的巍峨高山,不知說什麼好,不知從何說起。

李白過三峽,普魯斯特說義大利的著名城市,不是也只是一兩筆帶過,高度籠統,高度概括。李白聽到“兩岸猿聲啼不住”,猴子在裸露的岩石上還是在樹叢中?啼叫是在遠處還是在近處?普魯斯特嚮往佛羅倫斯百花聖母院是嚮往它什麼?建築外觀的宏觀?教堂內裡的藝術?還有許志摩,他到佛羅倫斯一遊好像沒留下什麼遊記觀感。

不時一群群遊客拖著行李箱從身邊走過,去火車站,或北上去威尼斯,或南下去羅馬或別的地方。遊客多是年輕人。國際旅行,試圖省錢的旅行屬於年輕人。

檢查這幾天在這裡拍攝的街頭照片,裡面的人看起來都不像當地人,幾乎都是遊客的模樣,從穿著到神態到步態。

旅遊城市人滿為患可以令當地人惱火,但要是門可羅雀又會讓當地人暗嘆。怎麼能讓遊客的數目讓大部分當地人感覺不多也不少?天大的難題。

看著佛羅倫斯的街景,呼吸著佛羅倫斯的空氣,感覺空氣清涼。舒適的清涼。不冷不熱的好季節。

佛羅倫斯,多少次在美術史和歷史書上看到的地名,如今置身其中,又要離開了。

旅程匆匆,人生如夢。而且,常常是半睡半醒、恍恍惚的淺夢。

夢裡不知身是客,標準的走馬觀花,更像蜻蜓點水,跟當地人幾乎沒有什麼互動,甚至跟民宅房東都沒有多少互動。

在倫敦,房東是個叫勞拉的三十多歲近四十歲的漂亮女子,笑容可掬,待人熱情,英語說得悠揚悅耳,也會說俄語,土耳其語,似乎也喜歡說話。但只是在她出門迎接這邊時跟她打了招呼,給她引入入住的房間,聽她交代了入住的事項(開樓房們用哪把鑰匙,開房間門用哪把),她就走了。然後再也沒有見到她。只是記得她的美麗的笑顏和美妙的聲音。

在羅馬,房東叫弗蘭切斯科,一個接近五十歲的男子,不苟言笑,在樓下迎接,幫這邊提一隻行李箱大步流星走上狹窄的樓梯,爬上五層樓。這邊提著另一個行李箱一路跟著他,追不上他。進入房間後,他簡單指點了房間內的設施(廚房,衛生間,放毛巾的地方,上網的密碼所在),如何鎖門,然後就離開了,再也沒有跟他見面。弗蘭切斯科給人的印像是生硬,不友善。

到了這裡,房東是個女子。一直沒有露面,只是透過手機上網跟她聯絡,告訴她放門鑰匙的盒子從牆上掉下來了,不知為何。她馬上傳簡訊回應說:我也不知為什麼,你不用擔心;你拿到鑰匙能進房間就好。看她的文字表達,似乎是一個面善和隨和的人,跟弗蘭切斯科截然不同。

在美國這邊旅遊住民居,差不多每次總有機會跟房東聊,甚至可以深聊(談天說地,談家人)。這次英國、義大利旅行一路行來居然沒能有一次這樣的聊天機會。怪。

在倫敦、羅馬,或在佛羅倫斯,擁有一間房間可以出租,一天淨賺個一百美元甚至更多,無疑對家庭財務收入不無小補,擁有這樣的住房也就等於有不斷的現金收入。這種收入的成本很低(只不過是打掃、更換床單、補充盥洗用品),可以不直接跟顧客接觸。

可惜,這樣的好光景跟中國大城市成千上萬擁有空房子、房子又在不斷跌價卻又難得脫手的人無緣——中國限制嚴格外國人住民居,甚至嚴格限制外國人住旅館,旅館必須在公安部門登記獲得批准才可接待外國人。

此外,自從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武漢肺炎疫情)以來,中國嚴酷的疫情清零政策導致外國遊客幾乎沒有人可以進入中國;疫情結束之後,到中國旅遊的外國人變得十分稀少,各大城市連機場抵達處的外國人都很少。中國在有意無意地重新走向閉關鎖國。

太陽出來了,初升的太陽。罕見的陽光,帶著明顯的橘紅色,照射在新聖母大教堂背面高高的石砌牆壁上。

抵達佛羅倫斯以來第一次見到毫不含糊的陽光。

目力所及,整個天空仍是陰雲濃密。顯然,是目力所不及的高層樓房後的雲層有縫隙,陽光從那裡流瀉出來。這邊所謂的高層樓房最多也就是七、八層,沒有超高層。

佛羅倫斯市區到處都是古老建築,最高的建築是散佈各處的教堂建築。這座城市顯然是不準後來的樓房建築超過那些教堂建築。

初升的陽光照在新聖母瑪利亞教堂後側石牆和塔樓上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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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轻海峡喜歡細讀文學作品,鑽研文學翻譯,也喜歡把社會與政治當作文學作品研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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