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衰老為刻度

家族，對我來說是個陌生的概念。村子大部分人共用一個稀有的姓氏，除了我家，顯得我們是外來者，確實是外來者，據說是從山西大槐樹遷移至此，至於為何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落下腳，那是祖輩上從未流傳下來的故事。在爺爺那一輩還是要為這個家庭爭一口氣的，因此早早在村里蓋房子，到我這一輩時，已經完全融入村子，從未感受到作為外姓人的不安。

家族內現在有二十來人，有微妙的競爭和矛盾，表現在贍養老人、養育子女、妯娌關係上，誰家孩子更有出息，誰對老人不孝順，都成為關係中的糾葛。但有時候又是團結的，誰家有急事難事，家裡的成員生病之類，都會放在手邊的事去照顧。小時候看不懂大人之間複雜的關係，只能根據大人對待別人的態度去判斷別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但也有猶豫不決的時刻，例如身為媽媽的女兒，身為奶奶的孫女，夾在她們的婆媳矛盾中，很小的時候就學會懂事，在媽媽面前不能表達對奶奶的親近，那時候只是透過察言觀色學習到的。現在才意識到，對於要把孩子留在家中和奶奶生活的媽媽來說，看到孩子和自己沒那麼親近，會有天然的不平衡感，她對奶奶的不滿中，有她無法陪伴我的愧疚和嫉妒。

在外讀書後，我幾乎是徹底脫離了家族，平時有父母維持和家裡其他人的聯繫，我只用在一年回去的兩三次中像徵性地表達一下心意就好。我的生活環境和他們不再一樣，對他們來說，我是一個看著長大卻漸漸變得陌生的人，我們的血液裡流淌著共同的基因，這是我們最大的共同點，除此之外，很少再有其他交集。對我來說，他們曾經是厲害的大人，現在是慢慢衰老的人，我以他們的衰老為刻度，丈量著自己的成長，她們構成了故鄉的一部分，如同故鄉在我心目中既遠又近的樣子，她們的身影也是如此，模糊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