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張愛玲
昨晚和認識30年的發小吃飯,佐餐喝了啤酒,又喝了茶,邊走邊聊還喝了咖啡,在肚子裡複雜反應,幾相折磨之下,輾轉難眠。失眠的人總會覺得時間走慢,世界走快,睡前打開kindle(自從買了掌閱,kindle就被我冷落了)翻了翻張愛玲,慢慢竟睡著了。
《色.戒》小說裡最精華之一是易先生家裡的土黃色厚呢窗簾,上面印有特大的磚紅鳳尾草圖案,「週佛海家裡有,所以他們也有」。易先生有生殺大權,也是孤零零的棋子,隨喜隨緣不隨自己,王佳芝以為在僅剩的空間找到個同病相憐的人,儘管最後也只能欣慰個瞬間,不過既然3天就能換一次全身細胞,瞬間也是瞬間吧。
易先生「鼻子長長的,有點鼠相,據說也是主貴的」多少戲謔了一下戴笠,戴笠也是鼻子長長的,有點馬相,有嚴重鼻炎,不管平日好日都流鼻涕,成天哼個不停,戴某人也因此自得,認為人面相肖動物是主大貴之相,以勵己願為蔣介石終身效犬馬之勞,後來還有個化名叫馬行健。易先生落到紙上,打折成了鼠相,只好首鼠兩端,在幾個鼠穴之間惶惶不可終日。
電影版的《色.戒》,王佳芝還是全過程都過於凜冽了一點,不知天命卻如開天眼,重點全放在她身上有點過於好萊塢化。鄺裕民最讓王佳芝討厭,因為“他沒有和其他人不一樣”,王力宏戇鳩鳩的演技倒也相襯;至於王佳芝和梁潤生破處的那次,電影裡沒了(小說中)眾人的嗤笑,只剩下大姊姊的語重心長,共謀沒有變,就是少了點傳統戲曲教化的味兒,蕩婦之名只有成為烈女上了台才能洗脫;也因為要做烈女,要先做蕩婦多個污點,才百轉千迴來個救贖的儀式感,想做英雄先做地底泥,洗濕咗個頭剩低就喺得個砌,東亞傳統之既成紅顏,何不當一回禍水,所謂的有革命就要有犧牲,張嘴口號閉嘴吃人還是一脈相承。至於許多豆瓣網友糾結的她和易先生之間的愛不愛,也是時代讓個人形單影只時,唯一能惦記的東西。
想到魏斐德寫的《間諜王》,說戴笠之母性格兼具頑匪的強悍和江湖油滑,戴笠的性格多來自其母,後來戴笠飛機失事,戴的手下決定隱瞞真相,若無其事為戴母祝壽,但戴母席間已猜到幾分,卻一直沒有聲張,數年後鬱鬱而終。不知道這個枝節,算不算易先生的番外。
隨後看《茉莉香》,想起我的姨婆和姨公,只是性格和命運重做了排列組合,姨公性格像聶傳慶,選擇了妥協的言子夜的命運,入贅成了馮碧落的丈夫;但姨婆的個性兼有馮碧落和言丹朱的影子。晚年後姨婆性格更像馮碧落,姨公更像言子夜,可惜像撥錯時針的鐘,姨公沒料到他先死,這是他的悲劇,幸福在一個無法企及的未來;姨婆也沒料到她會孤零零地活著,悲劇在度日如年的現在,晚年的孤寂,失望和惶恐,就像被聶傳慶踹倒,躺在山石碎松間無法動彈的言丹朱。如今兩人都歸老,沒有子女,只留下同福路還有冷巷結構的陰暗迂迴的百年老宅,被他們曾經的租戶,後來的鄰居,再後來的護工和篡位者霸占,連帶接管了他們留下的商鋪,晚年還故意隔絕了她和所有親戚的往來,鳩佔鵲巢,如侵蝕磚瓦的蔓延的爬山虎。冷巷和五米多的層高本來是過去沒有空調年代的先進設計,能在酷暑喚來涼風,到能裝空調的時候,卻因為空間太大影響製冷效率,一切的得意光鮮都在過時,只有舊宅陰冷的水磨石地面聊以自慰。
想起十多年前姨公急病住院,無力地躺在病床上,儘管眼睛都睜不開,還是惱怒地一次次拔掉身上插著的各種管子和針頭,憤懣和不甘在彌留時刻,超越了一切成為他軀體上最有生命力的部分。
前幾天我爸閒聊說到親戚家的事,他很感慨地說了句,你別看那老房子後來那個樣子,以前(我估計是四十年代左右)他們還能呼朋喚友在那裡辦舞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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