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淇
淇淇

寫小說/分享好書好電影/喜歡碎碎念 曾出版小說集《無差別愛人》、《陽光最是明媚》、《我和我的......》、《小心愛》、《愛你愛我》、《雙十年華》等

【短篇小说】后来我们都哭了

这篇小说6132字,虽然故事简单,却是我近年很满意的一篇小说。写着写着,我自己就先感动得哭了,两个人注定相爱的话,谁又能挡得住?这小说有背景音乐呢,Endless Love,放到文章最后,不妨一边听一边看。
Photo by Greg Rakozy on Unsplash


虽然心里知道这叫做败走,但我决定放下无谓的自尊,干脆承认失败好了,然后心安理得地慰劳身心俱疲的自己。

失败就失败啊,人还活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飞机起飞后,我拿出钱包看了看纸币的厚度,这里就是我购买来回机票、订好酒店后的所有财产,花完这笔钱后便一无分文了。

八年前意气风发地开了餐厅,生意好的时候还连开三间分店,结果疫情一来,分店一间一间的倒了,我守着总店,心想疫情总会过去的,到时候生意自然会好輚,说不定还能重振旗鼓,开更多分店。

初时没有人想到疫情会维持这么长时间,而且完全看不到什么时候才会完结。

然而,我还是乐观地抱持着希望,期待疫情随时完结,所以一开始出现亏损时依然坚持着,直至把账户里的钱都亏光,再也坚持不下去,才不甘心地将八年的心血以结业告终。

将账户里的钱全部提取出来,购买来回泰国苏梅岛的机票,决定放任自己去一趟没有行程的旅行。

钱花光了之后又如何呢?我没有任何想法,总觉得到时自然会知道怎么做,一直以来计划好的事情都不是按计划进行啊,否则我现在应该是拥有十间分店的餐饮业巨子。

我对未来不是完全没有忧虑,只是当时意兴阑珊,所以多少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如果真的走不下去,干脆饿死好了。

在酒店下塌后,我便外出寻找酒吧。

我需要酒精。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将所有钱花在酒精身上。

我在查汶街随意走进一间酒吧,当时以为是一个随机的决定,后来才知道一切都是命运的牵引。

这酒吧虽然坐满客人,但没有一般酒吧的喧闹,客人都在静静交谈,不时望向舞台,眼神流露着期待与雀跃。

我在吧台位置找到最后一个座位,点了一杯龙舌兰调酒和小吃,当酒精进入体内,总算感觉到身体活过来。

刚吃完小吃,舞台那边出现一些动静,四周突然弥漫着屏息以待的气氛。

先是三个乐手上场,一个琴手、一个鼓手、一个结他手,他们就位后一个身穿白色连身长裙的女生上场。

女生一站在台上,场内随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她手拿着小提琴,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脸上有着一份悠然自得的自信。她向台下的客人点头表达谢意。

鼓手打起拍子,各个乐手有默契地合奏起来,她拿起小提琴优雅地演奏,她的节奏感很好,表情也很到位,加上她的雅致美貌,看她表演真是一种享受。

一曲完结后,她放下小提琴拿起咪高峰,随着音乐唱起歌来。

她一开口,我就深受震慑。

她的歌声了亮清澈,有一种直达心扉的感染力。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把声音如此吸引,而我终于明白刚才大家在期待什么,果然是值得期待的演出。

我原本只是想在这里喝一两杯酒后离开,结果却一直看完她的整场演出,并且陷入深深的震撼中。

我向酒保打探,知道女生叫诗诗,每晚都会来这里献唱,于是我第二晚又到来,这一次看到她用电子琴自弹自唱,我又一次被震撼到。

这个女生到底还会让我惊讶多少次?

我像着了魔一样聆听她的歌声,待她表演完毕,我直接在后台门口等她离开。

她离开后台时已经卸了妆,素颜的样子比舞台上的她更吸引,这才是她的真面目,素净雅淡,脸上由舞台上的世故换成纯真的表情,让我看得入迷。

她跟我擦身而过,一眼也没看我。

我急起来,立即叫住她:「诗诗。」

她回过头,以为我是歌迷,对我展示公式的笑容。

我用拗口的英语对她说很欣赏她的音乐。

她用粤语问我:「你是香港人?」

我很惊讶她懂得说粤语,「澳门人。」

她笑说:「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的母语是粤语。」

「妳怎么会懂得说粤语?」

「我妈妈是香港人。」

可以同声同气,实在太好了,我鼓起勇气问她,「我可以请妳吃夜宵吗?」

「好呀。」她爽快答应。

「我只来了两天,妳可以介绍吃夜宵的地方吗?」

「跟我来吧。」

我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可以认识到诗诗,她说因为很久没人跟她说粤语,很怀念所以立即答应下来。

「妳不怕我是坏人吗?」

「我在酒吧工作,经常见到三山五岳的人,谁是好人谁人惹不得,我一眼就看得出,你是一个落寞的人。」

我惊讶她这么快便看得出我的落寞。

「我妈妈过身后再没什么人跟我说粤语了。」她用缅怀的口吻说,然后她讲述她父母的爱情故事,她的父亲是泰国人,母亲是香港人,当年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追她追到去香港,不过他们结婚后却搬回泰国居住,在她十五岁那年,她的母亲因癌症病逝,三年后她的父亲也过身了,而刚刚成年的她从此孤身一人。

因为没有家人,她四海为家,到不同的地方演出,每个地方逗留一段时间,住厌了便离开再去其他地方。如是者过了七年,而她来了苏梅岛大概五个月,很喜欢这里的风情。

「以后妳想什么时候说粤语也可以跟我说。」

她微微一笑,「你是来旅行吗?」

「也算是吧。」我决定不作任何隐瞒,将自己的经历一股脑儿告诉她。

她听到我生意失败,花光身上的钱之后不知道怎样过活之后,并没有任何瞧不起我的表情,歪歪头对我说:「如果真的没有地方去,可以来我家住啊。」

我惊讶得合不上嘴,「你就这么放心邀请陌生人来妳家吗?」

「你会杀了我吗?」

「当然不会。」

「那就行啊。」

「你就不怕我会对妳心怀不轨吗?」

她哈哈大笑,「说不定心怀不轨的人是我呢。」

虽然我早已订了酒店,但那夜我还是去了她家。

我不是想占她便宜,我只是深深被她吸引,分分秒秒都想跟她在一起。

来到她家,我们继续无止尽的聊天。

即使没有任何酒精,我也醉得飘飘然。

看着她,我就醉了。

我本来要睡在她家的沙发,但她却牵着我的手带我进她的卧室。

她主动亲吻我。当我们的嘴唇碰上那一瞬,我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我的餐厅倒闭,我千里迢迢飞到苏梅岛,就是为了与她相遇。

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的牵引。

诗诗是我遇过最奇妙的女生。

她遭遇过许多悲惨的事,除了父母相继离世外,她还曾经被骗被男人伤害,但她总是保持乐观,任何时候都带着笑意,只要站在她身边,心情便会明朗起来,对于人生中的起起落落一笑置之。

她就是有着这么大的魔力。

接下来的五天,我每晚陪她到酒吧演出,唱歌之余,她有时表演小提琴,有时表演弹琴,有时表演结他,有一晚更即席打鼓。

我觉得她弹结他的时候十分帅气,心里对她的爱越涨越满。

「妳怎么可以懂得这么多乐器?」

「因为我有一个天才老爸。」她满自豪的说。

「所以妳继承了父亲的音乐才华?」

她笑了笑,「也不能抹杀我的努力。」

的确,每天中午过后她都会在家里练习各种乐器,她练习时的氛围又跟她在舞台上表演大不同。她在练习时会更陶醉一点,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音乐时光,不用跟任何人分享,她百分百投入在这份自我中,透着光,发放着温柔的力量。

我坐在一旁,感受着这份温柔,每看她一眼对她的爱意就增加一分。

「在酒吧唱歌的歌酬足够生活吗?」

「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而且我没有什么特别追求。」

我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回澳后我能顺利找到工作吗?要赚多少钱才足够生活。

这五天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我完全不想离开,但我的回程机票限期是明天。

我从一开始就对诗诗说了我的归期,在度过了这美妙的五天之后,我期待会听到她提出「不如留下来吧」,那样我就会不顾一切留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然而,她看着我整理行李,却什么也没说。

我在想,会不会她也在等我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万一她根本不想我留下来呢?

作为一个失败的男人,我完全没有勇气提出想留在她身边的请求。

没有钱没有工作,前路茫茫,难道我要靠她供养吗?

这夜缠绵过后,我难过得想哭,我紧紧拥着她,绝对舍不得放手。

我很肯定,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到另一个跟我如此契合的女人。

「我爱妳。」我吻了吻她的额角,深情地说。

她吸了吸鼻子,「我会想念你。」

只是想念我吗?为什么不留住我?

该死,我那该死的自尊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发作?我就不可以哭着求她让我留在她身边吗?

「可以为我唱一首歌吗?」

只为我一个人,唱一首属于我们的歌。

她在我怀里轻柔地唱着Endless love,我别过脸,任由眼泪沾湿枕头。

我整夜没睡,只想一直留住她在我身边的这一刻。

天亮之后,我坚持一个人到机场,所以就在她家道别。

因为对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向她保证,我不敢保证我会回来找她,不敢叫她等我回来,不敢保证我能带给她幸福,所以不敢提出继续跟她联络。

说不定今晚她就遇到另一个为她神魂颠倒的客人,而我不过是她人生中的过客。

我深情地吻她,吻了又吻,只是不想让离别的一刻到来。

我从未如此难过,就算将所有餐厅结业,我也能潇洒面对,但我怎么会如此眷恋一个认识了一个星期的人?

回程的客机上,我觉得胸腔空空洞洞的,我将心留在苏梅岛的一个女人身上,说不定再也无法回到自己身上。

由于我在苏梅岛基本上都跟诗诗在一起,所以我并没有花光身上的钱。

至少我在这两个星期还不至于饿死。

我最快找到的工作是外卖速递员。

我曾经是四间餐厅的老板,但现在却为其他餐厅送餐。

我对自己说,都是将美食传递给客人,性质是一样的。

做外卖速递员是多劳多得,所以我拼命接单,可以多赚一点就一点,我想尽快赚够一年的生活费再去找诗诗。

不工作的时候我就利用应用程式学习泰文,不过我年纪大了,今天学会了明天又忘记,所以我只能反反覆覆学习一些常用语。

我每天都会追看诗诗的IG,每次看到她更新便像迷弟一样乐上半天,看完又看。

我当然有跟她通讯联络,但我们都只是谈现况,从来不说未来。

三个月后,以前一个合作伙伴阿伟问我有没有意思再次进军餐饮业,他打本交给我打理,我劝他三思,现在这种环境开餐厅的风险太大,不过他却说他过惯了平淡的人生,是时候好好冒一次险。

我跟对方说明我不会长留在澳门,说不定一年后便会离开

当他听完我跟诗诗的罗曼史后,更坚持要我帮他打点餐厅开业事宜。

「你要送多少外卖才储到足够的钱去找诗诗?」

我苦笑,我什至不敢计算。

「你先来帮我开业,待餐厅走上轨道,你要什么时候离开我也不会阻挠你。」

最终我答应了,主要是被他开出的薪酬所吸引。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诗诗,她却说她打算年底离开苏梅岛。

我不问原因,只问她打算去哪里。

「我未决定,只是不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如果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那她愿意让一个人长驻她心吗?

我一心想着储到足够的钱去找她,是不是太一厢情愿?

我什么也没问,主要是害怕听到我无法承受的答案。

有时我会担心自己在面对诗诗的感情上不够积极,但她予我的感觉是她太独立,根本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的爱,如果我过份积极,反而可能会吓跑她。她是我无论如何也想珍惜的人,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太用力会将我所珍而重之的东西捏碎。

既然命运将原本毫无连系的我们牵扯在一起,说不定还会有点后续吧。

万一我跟她的缘份就这样断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真的无可奈何吗?我根本从来没有争取过。

我暗骂自己,我至少该向她正式示爱啊。

我决意在年底之前再去苏梅岛找她,就算被她赶走也好,我也要让她知道我对她的牵挂并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而减少过。

为了尽快实现这个愿望,我更积极投入工作,筹备一间餐厅开业有太多任务,虽然工时也许跟做外卖速递员差不多,但是所花费的精神和所承受的压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作为开过四间餐厅的业者,我对这一切驾轻就熟。

餐厅在九月开业,我观察了两个月,待餐厅上轨道后便向阿伟请辞。

他当然尽力挽留我,我跟他说:「我要去追寻我的爱,任何事也不能阻挡。」

带着莫大的决心,我买了单程机票出发。

这一次,我的银行账户不再是零,至少足够做两个人一年的生活费。

不管诗诗要搬去哪里,我都可以奉陪到底。

爱情可以很感性,但在生活面前还是要保持理性的一面。

我事前没有告诉诗诗我要去找她,一来想给她惊喜,二来怕会被她拒绝。

我一直想像着她见到我时的惊喜模样,然而,我根本见不到她。

我一下机便去诗诗的家,但她已经搬走。

我去她以前工作的酒吧,结他手说她上星期离开了。

「她有说她去哪里吗?」

「她会先去参加一个巡回演出,之后才决定落脚点。」

没想到她会提前离开。

我只好放弃惊喜模式,发讯息问她在哪里,可是迟迟收不到她的回覆。

我追问结他手有关巡回演出的事,对方给了我一张宣传单张。

下一场演出是两天后的曼谷。

我于是立即赶去机场购买最快去曼谷的机票,但最快的机票要在两天后,要是顺利的话应该可赶得及去演出场地,但如果有一点点阻滞,可能会赶不及,而再下一个演出要在两个星期后的布吉,我实在不想再等这么久。

跟她分隔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无尽的思念,尤其是下定决心来找她后,每分每秒都想着跟她见面,现在等两天已够折磨了,再等两个星期我害怕会疯掉。

诗诗一直没有回覆我的讯息,事实上她的IG已经很久没有更新,幸好事先知道她在参加巡回演出,否则一定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我还是忍不住向上天祈求让我顺利见到诗诗。

要是我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不管遇到多少阻碍,我们都会找到彼此,既然如此,就不要再为我们添加任何阻碍了,就让我们轻轻松松重遇吧,正如当初我们相遇那样。

也许我的祈求得到应允,所以那天航班顺利抵达曼谷,我立即赶到会场。

终于坐下来等开场时,我的心脏大力跳动,现在等待演出的心情跟当天在苏梅岛酒吧等待演出的心情彻底不同,当时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一生最爱,平常心看待乐手一个一个上场,现在我却知道在舞台上将会出现我朝思暮想的人。

如同之前一样,诗诗是最后一个出场。

艳光四射,让人不敢迫视。

她一开口高歌,我的眼泪便流个不停。

终于再见面了,她就在我眼前,纵使还未能将她抱入怀中,但我的心情已经激动得无法言语。

演出来到尾声,她扫视台下的观众席时,与我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她停下歌声,愕然地看着我。

随着她的歌声停下来,其他乐手也停止演奏,音乐骤停,所有声音仿佛被吸进了虚无,只剩下我和她的心跳声。

她掩着嘴巴,双眼涌出源源不绝的眼泪。

她伸出右手食指,直直的指向我,哽咽着说:「你上来。」

台上台下的人都在错愕中,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吞了吞口水,缓慢地走向舞台。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让我通过。

诗诗在这时候调整呼吸,心情似乎慢慢平复下来,她对台下的观众说:「对不起,我刚刚见到一个很重要的人,我知道这样很不专业,但请大家忍耐一下,因为我再也忍耐不了。」

这时我已站在舞台上的边缘,她冲上前直接吻住了我。

我们一边亲吻一边流泪,我们的亲吻甜蜜中带着眼泪的苦涩。

她爱我,她还爱我。

我心情激动地想着,越吻越激烈,越哭越厉害。

她在我耳边说:「谢谢你来找我。」

她拉拉我的手后离开我的身边,跟其他乐手耳语几句后回到舞台中央,对观众说:「对不起,耽误了大家一点时间,为了赔罪,为大家送上这首原本不在歌单里的歌。」

音乐响起,是Endless Love。

我们的歌。

观众热情欢呼,为我们的爱助庆。

后来我们都哭了。

由我们重逢那一刻开始,我们不知道总共哭了多少次。

我们吻了又吻,哭了又哭。

交往一个星期,分开一年,在重逢的一刻像是遇到宿世的姻缘。

这就是命中注定,谁又能挡得住?

「我以后也要赖在妳身边,再也不要跟妳分开。」终于说了。

「好呀。」她哭得稀哩哗啦的回答。

「好呀。」我又跟着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诗诗告诉我,我离开之后,她一个人留在苏梅岛觉得很痛苦,因为不管是留在家里还是在酒吧演出,她都会想起我,所以才决定离开苏梅岛。

「对不起。」我对她说,「我当时不该离开妳。」

「重点是你回到我身边啦。」

「我会陪着妳巡回演出,我会陪着妳完成音乐梦,妳想在哪里定居也可以,我都会一直陪着妳。」

「都陪着我,那你有梦想怎么办?」

「我的梦想已经实现啦。」

我的梦想就是永远爱着怀里的人。

「这一次不如换我唱歌给妳听吧。」我随即开始唱Endless Love。

她皱起眉头,笑着说:「你唱得很难听啊。」

「那妳教我把歌唱好吧。」

「那可能要教一辈子啊。」

「那就麻烦妳教我一辈子。」

反正余生我们也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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