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東南西北飛
鴻雁東南西北飛

不入流作家,用文字記人、記鬼、記食、記人生……

风中的军旅生涯

退伍后回到本岛,这里的台风再也吓唬不了我,唯有昨天林口夜里的狂风,足以和东引的东北季风匹敌,它也吹进了我的脑海,想起这段风中的军旅生涯。

昨天下午受到东北季风增强的影响,林口这一带自傍晚以后,阵风明显增强。天色一暗,强风挟带着雨势猛烈撞击我家的气密窗,我一度以为是台风来了。

晚上九点多,我透过窗户望见街道上不怎么潮湿,看来雨势已减缓,我赶紧带了把伞出门去买东西。没想到,一走出大门,我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风势--我好几次刚戴上连身帽就被风吹掀,更夸张的是连路灯都被吹得不断摇晃,有几位机车骑士骑得歪歪斜斜,正努力和强风抗衡。

买完东西走出店门,强风依旧,又下起了雨来。我撑开伞快步过马路,一个不留神,一阵强风从伞下往上灌,把我的伞布吹翻了,还带着它往停等红灯的车潮中飞去。我死命握着伞把快步走,总算在绿灯亮起前三秒到达对面。我把伞布翻回撑着继续走,走没几步又再度被吹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失控的雨伞迟早会击中来往的路人,我索性收起伞,抓紧连身帽,冒着风雨加快脚步疾行。

此时此刻,十多年前在东引当兵的一些画面闪过眼前--

孤悬于马祖最北方的小岛东引,由于缺乏天然屏障,岛上也大多是一、二楼的平房,没有高楼的抵御,每当入秋后东北季风来袭,便是一连数天狂风肆虐。

我踏上东引岛的时候是八月多,东北季风还没报到,尚未见识到它的恐怖。不过,在七天的调适教育期间,不断有学长警告我们:「如果你的军用小帽不小心被风吹走,千万不要去追,非常危险! 」他接着向我们解释:因为东引的风实在太大,小帽一旦被吹走,一飞就是一、两百公尺。而东引的地形起伏大,陡坡及悬崖不少,人在追帽的过程中,很可能被风吹倒或是踩空,发生意外……

听学长这样讲,还以为他是在吓唬我们这群菜鸟,直到我第一次在岛上遇到东北季风时,这才意识到学长不是在开玩笑的。东引的风,让我意识到以前在本岛所经历的台风,根本是小儿科!

我们的宿舍距离连上只有一百多公尺,但途中有一个近四十度的斜坡。东北季风来袭的那几天,每当我们要去集合并爬上坡时,狂风会吹得我们举步维艰,感觉自己就快要像风筝一样被吹到空中。我们只好压低身体,尽量减少受风面,缓缓往上爬。当然,我们会谨记学长的提醒,把小帽的帽围调至最紧,紧到额头上勒出一条红色的痕迹,或者是紧抓帽檐,以免小帽被吹到不见踪影,不然就等着全连集合时,连长紧盯着你一颗几百人中唯一没有戴帽的头颅,破口大骂了。

下起雨来,我们也是不撑伞的。并不是军人不怕雨淋,因为连这里的居民也不太撑伞--撑了立刻被吹坏,没用嘛!所以,我们都是穿军用的连身雨衣来挡雨。可惜,连身雨衣既不防水,下摆又太短,穿上没多久,膝盖以下先湿,最后连上衣也湿透了,相当难受。

以上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令我感到恐惧的是--升旗。轮到你升旗时,要是不巧遇到东北季风,可要当心了。

有一次,轮到我升旗时,东北季风加上寒流同时发威,一早起床气温只有摄氏四度。我虽然戴着手套,但手指头还是冻得僵硬。我和另一名弟兄冒着寒风,带着国旗,艰难地沿的铁梯爬上连队最高的露台,一面抖着,一面小心翼翼展开国旗,准备系到旗杆的绳子上。

距离扩音器传出国旗歌只剩不到三分钟,底下几百名官兵,包括指挥官和各级长官紧盯着这里看。我们加快速度,完成前置作业,却发现戴着手套,无论如何无法把国旗系紧。于是,又慌乱脱掉手套,任它被吹到一旁角落,颤抖着绑旗帜。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国旗随即脱离我们掌心飞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我们死命抓住旗子的角,把它拉回,用身体将它压住。然后,尽力克服颤抖,一个人绑上,一个人绑下,终于在国旗歌响起前三十秒,成功将国旗紧紧绑在绳子上。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国旗缓缓上升,一阵阵狂风仍无情地刮来,刮得绳子绷紧到最大限度,旗杆也晃动不已。短短不到一分半的国旗歌,对我们来说,几乎是半个世纪那么久--假如这个时候,旗子被吹飞了,在众官兵面前随风而逝,那我这个兵可能当不完了……

所幸,国旗最终安全抵达旗杆顶端,我们系好绳索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去找手套。

退伍后回到本岛,这里的台风再也吓唬不了我,唯有昨天林口夜里的狂风,足以和东引的东北季风匹敌,它也吹进了我的脑海,想起这段风中的军旅生涯。

我入伍后的隔年三月,妈妈和女友来东引恳亲,她们觉得这里的风很大。但对于我们经历过东北季风摧残的东引兵来说,这种等级的风只是「微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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