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榴槤
梔子榴槤

人类迷惑行为观察员

中国是一种伪装成民族的文化。

中国是最近一百多年来才有的概念。之前不都叫做“天下”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很显然,「华人」这个概念是为了「中国」的存在而构建出来的。而怎样又才算得上是nation 呢?

文化沙龙

今天去纽约文化沙龙举办的“全球华人”时代的生与死讲座,终于现场见到了偶像@张洁平本人!

洁平和她写过的封面报导

洁平很幽默,现场观众的笑点也低。作为资深粉丝,我已经熟读她在中港蜜月期写「亚洲周刊」封面报导、见证香港民运、参与创办「端传媒」、创立马特市,到现在开「飞地」书店的经历;然而现场亲临,又拾到很多她口语表达上的牙慧。

洁平是一个实践者。面对时代的大风大浪,她应对的方式是做事。写报导,办杂志,架网站,做对话节目⋯⋯做了再回头稍微总结一下,再继续前进。 (人生是总结出来的,不是计画出来的。——洁平语)

与她一同来的嘉宾是周成荫,是杜克大学亚洲中东研究学系副教授,主攻东亚研究。她接着洁平的话题讲了Asian American 在美国(但她讲的三个故事:早期华工移民、去年亚特兰大枪杀案中过世的女工、和她自己的故事,都是Chinese American,并不是广义上的Asian American)。

周成荫老师

周老师的研究方向主要是移民,然而她更关注阶层的不平等对移民的影响。底层劳工移民与精英阶层的移民,面对的困境是不同的。然而,精英阶层天然地掌握更多话语权,而底层劳工则往往被忽视。在亚特兰大枪杀案中遇害的女工是中国南方贫穷渔村的偷渡客。她遇害后时隔一个多星期,美国警方才联系上她的家人。然而她哥哥不愿接受她的骨灰,因为她是已经离家的女儿,又没结婚,没有祖坟的位置留给她

美国作为一个把移民制度写进宪法的国家,建国以来唯一一次立法排外就是通过了Chinese Exclusion Act——先别急着跳脚。这项法案排挤的是华工,不包括商人、学者、留学生或是游客。

周成荫老师举例的时候说华工常常罢工,所以被排挤——其实恰好说反了。华工被排挤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通常可以忍受极为恶劣的工作环境和极低的报酬,拉低了整个劳工市场的薪资水平,连新获自由的黑人工人都看不下去。在这种把自己当奴隶的工作状态下,华工还能把钱全部存下来寄给家乡的亲眷,而不是参与美国的当地的经济流通

不解与不满在其他工人中慢慢积聚,直到有一次彻底爆发。那是在一个铁路铺设工地上,条件十分严酷,几个不同族裔的工头在一起商量用罢工来提高工人待遇,华人的工头也在其中表了态。结果华人工头转身就把其他几个工头的罢工计划告诉了老板。 (“我反手一个举报”——在简中网上混过的,这调调有没有很熟悉?)

Chinese Exclusion Act 的推动者,正是美国工人党(Workerman's Party)及其领导人。这项法案1882年生效,直至1943年珍珠港之后,美国对日宣战进而与中华民国结盟,才在中华民国的压力下解除。

华人究竟是什么人?

两位嘉宾的分享激发了在座各位的想像。问答环节观众十分积极踊跃,提问主要集中在对「华人」这一身份的疑惑上。

其实有疑惑反倒对了。因为「华人」这个概念是为了政治需要造出来的。

洁平语:中国是最近一百多年来才有的概念。之前不都叫做“天下”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过去只有汉人、满人、蒙古人、吐蕃人、胡人、色目人⋯⋯哪来的“华人”?

周成荫语:美国的身份政治,也就是一种政治需要。我们当然知道Asian American包括的民族很多,且即便是Chinese American,你的阶层不同,诉求也不同。但是当我们需要在美国的主流社会发声的时候,我们就要以Asian American 的名义来联合Black Life Matters 和Hispanic Activism 的活动家们,一起推动种族平等。

Identity 它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有当我们面对他者的时候,才能界定。

沙龙上,洁平说了好几次:中国是一个进行时。而我脑中一直盘旋着最近读到的一句话:

China is a culture that pretends to be a nation. ——Lucian Py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tist

很显然,「华人」这个概念是为了「中国」的存在而构建出来的。而怎样又才算得上是nation 呢?

唐朝名臣张巡聪敏正直,在安史之乱中死守睢阳,奇谋施尽,援兵却迟迟不到,全城粮绝,他率先杀了自己的爱妾送与将士烹食以振军心,此后城中陆续食人三万,直至城破,全军覆灭。他的死守消耗了敌军的战斗力,为唐军拖延了时间,最后保住了大唐江山。各朝史书都将张巡尊为爱国功臣。

可是他爱的究竟是什么国?

皇上可以任用奸臣,诛杀良将,做出无数昏庸决策却无人能监督;待叛军攻入长安,皇上自己前往四川避难,然后儿子叛变,自立为王,而且还看着你在雍丘和睢阳苦守两年,没有任何援助⋯⋯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值得“死守”的?你又凭什么再拉三万妇孺童侍陪葬——而且还是被你吃了?

每每重温这段历史,我都感到毛骨悚然。究竟是一种什么精神力量,让人可以忠诚到这种地步?而那些无辜被食的平民,竟然连逃都无处可逃。

更可怕的是,尽管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今天读来,居然可以找到社会上对应的角色:不受监督的权力核心,聪明仗义还誓死效忠的臣子,不明所以被吸食榨干的平民⋯⋯

山坡羊·潼关怀古 -【元】张养浩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全球化的消亡意味着什么?

柏林墙倒塌的时候,德国举国欢庆。尽管东德在苏联占领近四十年之后,经济文化已经远落后于西德,但毕竟战前德国的整体受教育程度很高,国民基本素质还在,经过了十年努力,东西德的差异终可慢慢消弭。

朝鲜半岛被割裂的时候,南北双方都是一穷二白,文盲比例都很高。韩国是到了最近三十年,才普及了高等教育,实现了经济腾飞。从国家实力来说,韩国是吊打朝鲜的。但无论是美国还是韩国,都不想惹朝鲜。除了核武器和中方参战的考量之外,更重要的是,就算金氏王朝内部崩裂了,韩国也不想接下朝鲜。以朝鲜目前的人口素质和基建水平,如果都纳入韩国政治版图,韩国将需要在北韩投入大量资本搞教育和基础建设,它的经济水平将会倒退几十年——并可能因此陷入中国和日本的夹击。

中国呢?资本精英外流,知识精英外流,剩下的将是什么?中国目前十几亿人口何去何从?

文明的消亡可能并不是像圣经里描述的审判日那种所有人都死了,而是文明开始退化(decivilization)。超商里的商品种类渐渐少了。慢慢地再买不到海外的产品。海盗,甚至state sponsored pirates,会重新活跃在国际海域物流通道上。

洁平常常提到自己2005年到香港读书,出来做事正遇上中港蜜月期。原本以为蜜月期的状态就是未来的走向了,世界会越来越开放,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我们都可以当地球村人,结果没想到自己只是幸运地,恰好生长在了一个春天。我2006年出国读书,跟洁平算是同龄人。她说的那种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侥幸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只是因为我不是文科生😅,那些年也没有留在greater China region,所以意识到寒冬来袭已经是中美贸易战打了好几轮、终于迎来武汉肺炎的这些年。

等我开始面对时代突变的困惑时,洁平已经留下了许多思考的痕迹。她一直爱说“活出时代的矛盾感”,面对高压审查,要坚持“拿回自己的语言”,如同暗夜明灯一般,给了我很多力量。

这次见到洁平,她说已经搬离香港,现居台湾。距离台湾制定有效的移民政策可能还需要不少时间。如果是在一个朋友聊天般的场合,我很想问问她,台湾好住吗?家人可好?父母如果在国内,有什么打算?回国探亲有风险吗? ⋯⋯也不需要答案,就像我会跟其他朋友聊起这些一样,说来说去,最后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洁平是一个实践者。所以其实也不必多说,相信她也不会有太多纠结。

重要的是做事。

请多保重。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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